才答:“還好。只是冬日較京中冷些,也沒這樣熱鬧。”
見羅翠微眸中漸有瀲灩軟色,雲烈也不知自己心中在慌些什麼,又補充,“仲春以後就不冷了。”
“嗯,”羅翠微點點頭,唇角淺笑真摯,語氣柔軟如老友閒敘,“你們在軍中,也像在王府裡那樣,時常比武對陣做消遣嗎?”
這個問題並不在她昨日的腹稿與演練之內,可當下這個瞬間,她就是想問這個。
說起這個,雲烈倒是笑了:“軍中那些傢伙更鬧騰,林間打、獵河中摸魚,年年如此竟還總能樂在其中。”
他說這話時,眼底眉梢都是淡卻愉悅的笑,羅翠微卻聽得想哭。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心中那個“狼狽為奸”的打算,對面前坐著的這個男子來說,是多麼荒唐的冒犯與褻瀆。
臨川軍的兒郎們之所以總是對打獵、摸魚這種事樂在其中,那是因為邊塞苦寒,他們沒有別的可消遣。
可即便如此,他們卻一直都在那裡。
忍受著寒冷、飢餓、寂寞,遠離故土與親人,年復一年地守在那裡。
不怨,不逃,不退。
頂天立地,風骨昭昭。
雖不知雲烈會作何反應,但羅翠微想,若她今日將“借道臨川”之事說出口,光只說千里之外那群素未謀面的兒郎們中,就一定會有很多人會被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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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翠微沒有去過臨川,卻去過幾次距臨川一百多里外的松原。
通常是在年後剛開春時跟著商隊去的。
那時節京中已有暖意,松原卻仍是寒風料峭。
她在那裡待得最久的一回,也不過才一個多月,到如今時隔數年,她依然清晰地記得臉上被風颳到生疼的滋味。
土貧物稀,天寒地凍。
就是這樣的一個松原,在那一帶已稱得上“繁華重鎮”了。
松原尚且如此,想來在西北最邊關的臨川,日子只會更難。
而云烈這個昭王殿下,與他的同袍們並肩,在那樣貧瘠苦寒之地堅守國門近十年。
十年。
不論他們是出於領軍建功以圖將來的雄心,抑或只是為了那並不豐厚的餉銀,他們全都實實在在用自己熱血之軀,在邊關風雪中做了西北國門上堅不可摧的盾。
在他們身後的千里之外,便是這盛世紅塵。
可他們中的許多人,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有太多機會親眼看看,自己身後捍衛的這廣袤天地,有多麼熱鬧繁華。
就是一群如此值得尊敬與頌揚的兒郎,她與他們結識的初心,竟只是為了利益與算計。
尷尬、慚愧、心虛、內疚,種種滋味齊齊湧上羅翠微的心頭,此刻的她真希望事情可以重新來過。
沒有什麼“狼狽為奸”的陰暗腹稿,沒有什麼苟且的圖謀算計。
雲烈和他的同袍們,不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他們應當得到真誠的尊重與敬仰,而不是冰冷的利益和算計。
更不該因為她的一己私念,就被推上隨時可能身敗名裂,甚至被追責問罪的兇險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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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瞬間,悔不當初的羅翠微決定徹底拋開昨日的腹稿,放棄之前那個並不縝密的計劃。
恰巧此時店小二前來上了菜,她便趁機平復了心中波瀾。
“所以,你們在臨川,平日裡除了演練軍陣和比武對戰,就是打獵、摸魚?”羅翠微取了一雙竹筷遞過去。
雲烈接過,口中應道,“有時也揍揍送上門來找死的北狄人解悶。”
他一本正經的追加上這個專案,讓羅翠微忍不住悶笑出聲。
盈盈水眸中那層原本帶了些感慨傷懷的薄淚,就這樣生生變成帶了笑意的淚花,偷偷從她的眼角歡快地沁了出來。
雲烈不明所以:“笑什麼?”
“我忽然想起陳叔方才說,”羅翠微拿出隨身的絹子拭去眼角笑淚,軟聲顫顫,“殿下真的用麵糰……捏了個‘身中數箭的北狄人’嗎?”
雲烈眸心爍了爍,迅速垂下臉看著桌上的菜,斬釘截鐵道:“菜要涼了。”
強勢終結此話題。
二度笑出眼淚的羅翠微清楚地看到,淺銅色的俊顏上分明佈滿了可疑暗紅,都一路燙到耳朵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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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中小食肆的餐食自比不得羅家,可這頓簡單的餐食卻讓羅翠微吃得很是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