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住數日,他們在這兒的集市上逛了一天,裝了幾車新奇的東西,想帶回上郡,看看能否在京城等地受人歡迎。
西面的商道太久沒開,方拭非覺得或許是可行的,這些東西怎樣也能圖個新鮮。
裝卸好東西之後,可汗請人替他們看了天氣。杜修遠夜觀星相,同樣確認近兩日不會有雨,便快速點兵出發。日夜兼程,趕著天晴回軍營。
方拭非騎在馬上,偏頭去看自己的同伴。
從出來到回去,一整趟路上,無論是裝車、卸貨、買東西,何興棟都是一副神色懨懨的模樣,好似別人欠了他多少銀子。只有先前陪公主玩鬧那一陣,露出過一點不一樣的表情。
多日下來,始終如此的表現,叫方拭非明白,何興棟是真與以前不一樣了,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的傻小子了。如今他沉默寡言,變得可靠,唯有偶爾冒出的鬼點子與莫名其妙的對對子,還有從前的半分影子。
他這種轉變或許是好的,能叫他安全生存下去,可方拭非心底就是有種難以言明的遺憾。
“喂,何興棟,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方拭非一鞭子揚在他的馬上,“是為我先前欺騙公主的事,還是為水東縣的事情?”
“水東縣?”
何興棟扭過頭,多年不曾聽人提起這個名字,詫異過後便是沉思。
他這一沉思,又沒了反應,連悶響都不回應一個。
方拭非又輕抽了一鞭,何興棟的坐騎往前快跑兩步。
“你究竟在想什麼?”方拭非說,“你我如今當同仇敵愾,莫生什麼齟齬,不如這次說清楚。”
杜修遠旁聽許久,此時靠近過來,不解問道:“說清什麼?他們之前有什麼誤會?”
林行遠:“沒有誤會吧?”
杜修遠:“這悶葫蘆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行遠毫不猶豫道:“傻。”
還管方拭非叫過大哥。
何興棟扯扯唇角,發現自己笑不出來。說道:“原來的何興棟,多好。”
“是。人人都想做何興棟。”方拭非說,“何興棟是個好人。”
何興棟回憶起,這句話還是初逢變故時,他對他父親說的。
“我不想與你敘舊。”何興棟冷下聲音,“是你叫我變成這個樣子的。”
方拭非:“別說得你如今多慘烈一樣,你不過是活明白了!”
何興棟不語。
方拭非:“而我一直是明白地活著。你我一個夢裡一個夢外,我叫醒了你,睜眼看清楚的人還是你自己罷。”
何興棟睜開眼,看見的是這個真實的人世。方拭非睜開眼……看見的是先前那官員說的亡國之徒。
……姑且也能算真實的人世。
一行人出發走了一日半,還是遇到了這群斜跨大刀的血氣浪客。
對面共有一百多人,看裝扮有些粗糙。衣服過髒了,辨不出顏色。
沒有了家國的庇護,想來在這片土地上過得並不順暢。朝不保夕,無人庇佑,空有自由,卻前途未卜。
隊伍中,甚至還有十一二歲的少年。
與大秦軍隊相比,對面人太少了。根本不可能劫走他們的東西。埋伏在此處,顯然是有話想說。
方拭非也不急,既然遇上了是緣分,便同對面慢慢聊。
“突厥人?”方拭非問道,“你們攔路是要作何打算?”
對方人氣憤叫道:“我們才不是突厥人!”
方拭非:“那你們是何人?”
“我們何人也不是。我們的部落已被突厥佔領,可我們不想服從,逃了出來。”對方一段話說得磕磕絆絆,“大秦國力漸微,如今邊境處突厥士兵行動猖狂,已經橫掃了好幾個部落。無論是西面還是北面,都有他們的蹤跡,我們無從躲藏。”
方拭非壓低上身,說道:“我第一句話就不贊同。什麼叫我大秦國力漸微?你們這是想說話的措詞嗎?”
對方不管方拭非說了什麼,背書似得將後面的話先說出來。
“我不知道你們大秦人如何看待我們,我們一路過來,只殺醜軍,未殺過一名漢人。那些前來討伐的突厥兵才是真正嗜血殘暴。如果歸順他們,我們的妻子女兒都將沒有活路。你大秦向來以仁義治國,君子是不殺生的。你們不殺戰俘,不殺已經投降士兵,是嗎?”
方拭非同杜修遠對視一眼。點頭道:“不錯。”
對面眾人翻身下馬,在他們面前單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