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琅眸中掠過一絲冷光,但他的腳步還很沉定。他朝她一步步走了過來,“你是誰?”
“我是阿染隔壁的綾兒。”那宮女說,“阿染被周公公帶進宮了,她讓我幫她保管著一張紙條,說如果有人來找她,就……”她掏出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遞給段雲琅——原來她一直將它放在最貼身的地方藏著。
段雲琅看了她一眼,冷靜地接過,開啟,立刻就認出了阿染的字跡。
瘦峭有風骨,凌凌如山下竹。
她只寫了三個字——
“京兆尹”。
***
日頭漸而高升,八月裡秋高氣爽,一片怡然天氣。聖人來了興致,要去西內苑觀球,昨日傍晚方下的旨意,讓神策中尉挑出兩支隊伍來,其他一概輕車簡從。聖駕到了西內苑,球場上已列開兩隊,鮮衣怒馬威風凜凜,都是護蹕天子的神策軍,特給聖人表演來看。
黃羅大傘撐開來攔住了日光,聖人登上了含光殿前的高臺,身邊是宣徽使周鏡和宰相李紹。稍遠一些立著高仲甫和孫元繼,後者正跟前者咬著耳朵:“怎麼李相公會在這裡?”
高仲甫冷冷道:“他不是一向鑽營得厲害?”
孫元繼又狐疑地看了那邊一眼。聖人遊冶,他們幾個護蹕的神策自然逃不掉,但宗室王侯、命婦公主卻都不見一個。這也就算了,可李紹究竟怎麼會出現的?這又不是在上朝。
但聽得鑼鼓震天價響,馬蹄聲躁動地踏破了秋日晨光,東西兩面大旗在風中嘩啦抖開——
比賽開場了。
兩隊人馬俱是身手矯健,在東西二道球門之間左縈右拂,盤旋宛轉,馬蹄奔逸,汗水揮灑,耀目的陽光下神威赫赫。聖人眯眼看了一會兒,神色平淡,好像並不感興趣,額間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衣袖,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場上歡呼雷動,也不知是哪一方得了分,段臻將身子微微往後靠去,淡淡地發問:“崔慎呢?”
“路上。”李紹也看著前方。
“楊增榮呢?”
“路上。”
“及時?”
“及時。”
段臻低下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便如此辦吧。”
***
李紹起身,過來道:“高公公、孫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是當朝新貴,但不同於崔慎是個舞文弄墨的出身,李紹那張方臉看起來更市井、更俗儈,給人一種踏實沉悶的感覺。高仲甫和孫元繼也還未摸清過他的底細,孫元繼抬腳就要跟過去,高仲甫沒有攔,只落後了幾步跟隨。
李紹當先往殿內走去。在含光殿的高臺與高閣之間,有一道高高的門檻。孫元繼正要跨過那門檻時,忽而一陣風來,閣內四周帷幕微微飄起一角,旋復落下。
孫元繼全身僵硬了一瞬。
他看見……他看見那帷幕底下……那是鐵靴?靴上是甲冑?
“怎的了?”高仲甫在他身後發問。
孫元繼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突然,回頭就往高臺左側的臺階跑去!高仲甫只愣了一剎那,立刻明白過來,往右側臺階而去,便見臺階底下,竟已堵著幾個陌生面孔的兵士!
李紹未料到他們沒有跟進閣中來,當即大叫:“堵住他們!”
高臺之下的神策軍士並不知道臺上發生的事情,還在竭盡全力地衝殺表演。球場邊緣卻突然湧出數十名披堅執銳的甲士,毫不猶豫地奔跑衝殺上前,手中刀劍揮出,場上的馬匹全都狂嘶起來——
十八匹馬,馬腿皆斷,一片哀鳴!
馬上的神策軍士一時慌了神,有的縱身跳馬,更多的卻被馬兒摔在地上起不來,被那些陌生甲士毫不留情地一刀一個解決掉。不過片刻之間,十八名神策軍士已全部喪生!
太陽映在那飛旋的球上,又猛然砸落下來——
鮮血環繞著含元殿的高臺,高臺之上,烏泱泱百名甲士將高仲甫、孫元繼團團圍在了中心!
***
今日的陽光,未免太過猛烈了些。
京兆府在皇城西南光德坊,路途不遠不近,但同大明宮是兩個方向。段雲琅心中其實想直接去大明宮的,他不知道為什麼阿染要寫這樣三個字,但他相信阿染不會誑他,她說京兆尹,那就京兆尹好了。
誰知京兆府大門敞開,幾進院落數間科房,卻全是空的。
段雲琅心頭疑雲密佈,偏生太陽還照得朗朗乾坤一片澄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