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與她同床共枕直到曙光初露——
“你以為我是何居心?”他微微笑了,年輕的眸影如冰雪澄澈,流轉出不定的豔色。
她稍稍擰了眉,側過頭,思考了一會,道:“我以為你是一石三鳥。既消了我的戒心,又造出與事無涉的證據,最後……還拖我下水。”
“拖你下水?”
“我畢竟是許賢妃的親戚。”她頓了頓,“明面上她看顧我甚多。”
雪花飄進亭中來,偶或沾上了她的睫,輕微一顫,便在她的臉頰上流下一道清亮的痕。他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他發覺自己很歡喜這樣時候的她,聰明,機警,冷靜的判斷,精到的陳述。
他道:“不錯,你畢竟是許賢妃的親戚。”
她笑了笑,“果真如此,那也難怪。”
果真如此——什麼?那也難怪——怎樣?
他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撓了一下,好奇,好奇得發癢。想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可是又怕自己本來所猜的即是對的,怕自己承受不住那個答案……
他的喉嚨動了動,聲音裡像是滾了雪:“不管你如何想,我不後悔。小七即便死了,我不後悔。”
她咬緊了煞白的唇,轉過頭去。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他低頭,將手掌攤開,仔細地凝視著,“你一定不曾去過延英殿。”
“延英殿,君臣召對之所。御道兩旁,有丹陛數重,甚陡。”段雲琅漫不經心地描述著,“於十三歲的小兒,那些臺階,真是要命地難爬。
“可我還是爬上去了。
“爬上去,因為我知道,延英殿很重要,宰相、翰林、神策、樞密,一國要人,俱在殿中。
“那是父皇第一次在延英殿召見我,我以為,他終於願意讓我看看,延英殿是什麼模樣。我以為,他記掛著我的,我是他的——皇太子,我是國之儲副,不是麼?”
他忽然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她已回頭來看著他,眼神平靜,彷彿方才那一番話根本沒有觸動到她,甚至根本沒有入她的耳。
“聖人開了兩次延英殿,你便不是太子了。”她笑了笑,“這事情,長安城裡的人大約都聽過的。”
他雙眸緊凝著她,竟瞧不出她笑容裡的分毫破綻reads;丈室妻人,腹黑總裁步步逼。
寒風捲著雪花撲到他單薄的衣衫上,激得他微微一晃,站直了,忽然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你從不在意的,對不對?”
她注目,“什麼?”
他拍手而笑,彷彿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般,眼神裡竟有窺破天機的得意:“你從不在意的!你從不在意我是誰,我做什麼,我為何要做這些——殷染,你原來也是個沒膽子的人!”他的笑聲低迴在雪風中,“我害了小七,你才來問我,可你只問我是不是,卻不問我為什麼——你根本不在意我為何要害他!”
她的幽深的雙眸注視著他,眸底彷彿沉澱了些悲哀,就好像她真的很在意他一樣。
她實在也很想反駁他的——她實在也很想告訴他,她是在意他的,她在意他這個人的林林總總,她在意他究竟是否快樂、究竟有無所求……
若非如此,她今日又何必冒大風險來提醒他?
可是到了最後,她終於還是壓抑住了這些本不該有的悸動,低聲緩緩道:“我只知古往今來多有廢太子,卻不知有哪個廢太子坐了太極殿。”
他驀地抬眼看她,眼神一時竟銳利雪亮,彷彿透心的劍。她沒有躲閃,還是一副尋常的安然神色,他過去覺得她無情,他現在只恨她遲鈍。
“你根本沒有聽懂我的話。”他冷笑,“你便是算盡千萬個心計,不問這句為什麼,只怕也找不到救小七的法子。”
“那麼,”她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要害他呢,陳留王殿下?”
他側首凝視著她,表情深晦莫名。忽而他一步步走上前,伸手輕輕捧住她的臉。她臉色白了一白,而他側首打量她半晌,慢慢地低下身來。
那兩片淡薄的唇近在眼前了,而她的神色中竟然浮現出恐慌——
就在二人的唇幾乎相擦的一刻,她張皇地轉過了頭去!
他們從未親吻過的。
她的本能就是掙扎。
不論她與他在床笫間已是如何地熟悉,這一刻,她的反應是陌生而疏離的。
他們本來不過被黑暗中無邊的寂寞所驅使到一起,因貪戀對方身軀的溫暖而相擁,因飄然的快感和沉重的睡眠而一同陷溺在床笫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