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父親,即使他是一個罪人,她也無法控制想念他。
這般思念著一個極有可能成為千古罪人的父親,甚至還想要為他辯解,顧柔覺得,自己也成了千古罪人,受到這般嚴厲的指責,也是罪有應得。
顧柔動了動嘴唇,用顫抖不成語調的聲音道:“對不住……”
她默然垂首地站立,承受著所有的斥責,然而她過於呆滯,只會反覆地重複“對不住”三個字,這樣的態度更讓唐荊州計程車兵更憤怒,他們必須要發洩心中的悲痛和怒火。於是,他們的指控聲變得更為尖銳,甚至帶上了詛咒。
“像你這樣的人,害人無數,應該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顧柔哆嗦著:“對不住。”可是她心底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像是被壓在大山底下,痛苦地尖叫——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很想要相信父親,也多麼希望事實並非如此。這心思讓她更加不敢抬頭。
士兵們群情激奮,有人上前一步,揮拳欲打,突然冷山斜插上前,攔在顧柔前面,用手掌擋下了這一拳。
他的背影像山峰那般高大挺立,霎時間,彷彿一道堅實的屏障切碎了陽光凍結的冰層,顧柔站在他的陰影裡,抬起頭,望著他。
那士兵捂著被震得生疼的手腕,驚訝:“冷司馬……”
冷山藹聲對他道:“事情尚未查清,不要妄加猜疑。白鳥營不容叛徒,也不委屈自家弟兄。你們先回罷,此事本將會再詳查。”
士兵們聽了有理,紛紛散去;可是唐荊州的幾個部下卻仍然憤憤不甘,逡巡攔截著唐荊州的屍首不肯走,還想要找顧柔討一個公道。冷山嗔目怒喝:“你等欲抗命不成!全部散開,違者軍法處置!”
這樣一來,那幾個士兵只得離去,連其他營的圍觀者,對上冷山層層冰障的凌厲目光,都不敢再多逗留,眾人作鳥獸散。
冷山給了兩個民夫一人一錠金,使他們抬走唐荊州安葬。隨後叫上顧柔:“走了。”
顧柔沒動,他回頭一瞧,她正捏著鼻樑骨,大口吸氣,然後咬緊嘴唇。
——這會兒她繃得很緊,不敢亂動,怕情緒一亂,便會流淚。有罪之人沒有資格訴說委屈,她不應該哭。
冷山返回來,朝她走了兩步,拽著她的胳膊肘往前拖。
顧柔被拖了一個踉蹌,鼻樑摁不住了,這會兒,眼淚似小溪般地滑落,她拼命壓低面孔,垂著頭,不住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邊將她往屋裡拽,一邊回頭問:“你跟我對不起什麼?”
顧柔不知道,她對不起任何,所有的一切。
冷山把她拽進兵舍裡頭的一間空屋,他進來得急,以為是空屋,剛關上門,就看見茅草堆裡兩個蓬頭垢面的傢伙冒出來,竟然是在這裡幽會的田秀才和譚若梅。田秀才吐出嘴裡的一根草,呸呸兩聲,瞧見冷山,登時嚇得滿臉發白:“冷冷冷冷冷司馬。”
他這會兒還沒有懲治田瓜皮的功夫,吼了聲:“滾蛋。”田秀才趕緊和譚若梅繞著冷山跑向門口,心裡頭直呼倒黴——兩個人只是在這僻靜地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就給上峰逮個正著,還可能吃到軍法,怎一個慘字了得。兩人頹然剛踏出屋一步,便聽得冷山在後面道:“每個人去阿至羅處領二十鞭。”田秀才一聽,愣了愣,瞬間喜出望外:“多謝冷司馬!”被他的法外容情逃過了這一劫,帶上譚若梅朝外跑。
冷山再次關上門,顧柔縮在角落,她蹲著,頭埋在雙膝裡,他走到她跟前。
他道:“站起來,看著我。”
顧柔動了動,慢慢抬頭看他;不是她不想站起來,而是能夠站立於人前的力氣,已經在方才徹底用完了。
她道:“對不起。”輕輕地,無力地。
“我發現你很喜歡說對不起,不過,對不起不起任何作用。”
顧柔低下了頭,仍是那句:“對不起。”除了這句話,似乎也沒有別的可以表達。
他蹲下來,同她面對面,聲音幽沉似水,比方才緩和了幾分:“顧柔,你不能怪他們,方才我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也同他們一樣吃驚。他們為唐荊州的死悲痛,這是常情。”
她幾乎不敢抬頭看他,在角落裡瑟縮成了一團,卑微至極地拼命點著頭。連她自己都責怪自己,又怎會怪別人呢?
他扳開她的手,:“顧柔,你看著我。”
顧柔害怕極了,戰友的指責讓她感覺到了被拋棄的痛苦,她不想在他的眼睛裡也看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