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道:“不是我不去,只是我去不方便。你同大宗師相熟,說話委婉些,反倒使得上力。”
孟章一想,也有道理。
冷山道:“那麼就託付孟賢弟了。擾你清夢一事,我先在此抱歉,回頭請你喝酒。”說罷起身出門,外間一聲輕輕的關門響,屋中又恢復平靜,好似方才不曾有人來過。
孟章莫名其妙地回到床上,把刀擱回枕邊原位,閉上眼睛,卻不再睡得著了。他心裡頭默默地奇怪著:要說愛管閒事的臭毛病,在白鳥營自個認第二,沒人敢人認第一;可什麼時候,冷山也變得這麼愛多管閒事了……
……
白天,孟章找了個空,盯著國師用午膳的時候,湊了過去,把昨夜冷山教給他的那些話一說。
大抵內容是顧柔在白鳥營這些日以來的所有情況。
顧柔是怎樣透過考核進入白鳥營,又率領大家經過了阿至羅的艱難考驗;她在行軍路上雖然也生過病受過傷,但始終沒有退卻,一直給予身邊的同伴幫助;以及她在漢壽守衛戰之中的表現……
孟章的口才向來不錯,添油加醋聲情並茂地說了一通,不過這事是冷山託他來講,他卻沒有說;冷山特別囑咐過不要跟大宗師提他。
國師聽了,臉色凝重。孟章講完了,小心翼翼地瞧著他,看他到底是要讚許還是要發作;假使要讚許,他就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假使要發作,他得趕緊跪下磕頭為這張多話的破嘴求饒。
國師既沒有讚譽,也沒有發作,只是默默地深思。
孟章的話不是沒有進他的心裡,當他知道顧柔中暍昏迷之時,都叫著自己的名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這般拼搏,他心中充滿了心疼和後悔。
——即使她撒謊了,她對他的心意並無虛假,他為何要否定她的一切呢?
他很頭痛。他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度量變得如此狹窄,竟然要輪到冷山來推動孟章對他進行旁敲側擊。
他又怎麼會不曉得孟章是誰指使來的。顧柔那些經歷,所有的參與者都是冷山;他甚至有一絲羨慕冷山能夠參與那些他沒能參與到的事情,小姑娘生命裡的每一段路程,他都希望陪伴。
冷山的用意,國師也很明白,他是想透過說這些事,來勸國師對顧柔耐心一些;她心裡有戰爭遺留的創傷,需要被溫柔對待,慢慢撫平傷口。
國師捂住了額頭,這些日,他對她溫柔相待了麼,沒有。他絲毫不曉得她為了那些血腥的場景經歷過的掙扎——他的小姑娘是怎麼承受這些過來的?還有這些日以來他對她的專橫態度,他感覺自己變成另一把懸在她頭上的刀,不僅沒能照顧好她,反而給她更多的傷害。
他後悔極了,哪怕有一次,他可以認認真真聽她講幾句話,關於她在白鳥營的見聞,關於戰爭,關於成長……所有的一切。
可是他從來沒有過。
夜晚,國師從官邸回來,他命衛士又抬回來一口木箱子,裡頭裝滿書籍,他按照型別分門別類在書架上歸好,給顧柔粗略介紹了一通類目。
他開始嘗試同她交流溝通,希望她能從別處找到慰藉。
於是,從那日起,顧柔的睡前活動成了躺在國師懷裡看書。
這個小細節上的變化讓她很喜歡,因為很多時候,她自己看,又枯燥,又晦澀,沒人可以請教。
可是有大宗師陪著一起看書,就一點兒都不悶了,她喜歡聽他給她講書裡的故事,旁徵博引地延伸開去,彷彿由他領著遨遊了一番新的世界。
他給她講三王墓的故事:干將莫邪鑄稀世寶劍,為楚王所殺,並懸賞千金要他們兒子的人頭。他們的兒子報仇無門,在山中遇一俠客,那俠客聽了干將莫邪之事,便對他道,我可以替你報仇,只是如今楚王懸賞千金要你人頭,為取得他信任,我需你人頭為憑。干將莫邪的兒子聽罷,毫不猶豫地出劍自刎,兩手捧頭及劍奉給俠客,屍身卻不肯倒下。那俠客道:我不會辜負你。於是屍體方才倒下。後來,俠客果然如約以奉人頭與寶劍之名面聖,當場斬下楚王首級,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卻也因此喪命。
顧柔聽得驚訝萬分——不過萍水相逢之人,卻可以交託信任至此;並且那位俠客,也真當不負所望,犧牲性命來守護承諾!這是為什麼呢?
國師摸摸她的小臉,道:“士為知己者死,他們兩人互相引為知己,所以互託生死,千金一諾。”
啊,這句話,她聽過,她喜歡。便喃喃地念了出來:“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於是,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