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看著小結巴亮閃閃的眼睛,忽然就想起了阿梨曾經說的話。
她說,當初留下小結巴,就是看中了他樸實善良,且又孝順。有的人很聰明,又會說好話兒,但心思不純,口蜜腹劍,沒辦法深交。小結巴懂得知恩圖報,雖然嘴拙了點,笑起來還傻傻的,但他知道別人對他好,也會盡力去回報,哪怕他沒有錢,能給的只是幾個自家曬的柿子餅。人行於世,德行最重要。
阿梨心疼他的難處,也喜歡他的溫厚,拿小結巴做弟弟,對他極好。
小結巴感恩,努力做活,也對阿梨極好。
胡安和咂咂嘴,舌尖上還殘存著早上吃的蛋花湯的香味,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有時竟感性像個女人。
風比來時更大了些,這個店有些老舊,窗框不嚴實,風順著縫隙往裡鑽,好似小孩子的尖叫。
胡安和緊了緊領口,站起來道,“做飯吧。”
小結巴也直起腰,他在灶上掃視了圈,忽然想起什麼,拽拽胡安和袖子,“二掌櫃的,咱,咱家沒鹽了。”
他這一提醒,胡安和也記起來,店裡的鹽罐子確實空了。本來想早點來去鹽店買的,現在這天頭,也不知道那裡開不開門,就算店開著,來回跑一趟,也要花上小半個時辰。
胡安和踮腳看了看對面,張家的糧鋪亮著燈,他心中一喜,衝小結巴道,“我去借點鹽回來,你在這等我。”
小結巴點頭,說好。
一腳踏出門口,胡安和視線轉過街口的那顆老枯樹上,心中猛地一跳,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
風雨太冷,不給他時間深思,胡安和埋著頭小跑進對面店裡,急聲喊道,“張大娘,咱家有鹽嗎?借點!”
小結巴在火前抱肩蹲著,他回頭看了看架子,一個方正乾淨的木匣子被擺在角落處,他想了想,覺著那可能就是阿梨要拿回去的鐲子。小結巴本來想去拿下來的,但又覺著自己該避嫌,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動作。
風雨仍持續著,門窗作響,小結巴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傾耳聽著外頭聲音。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狂風之中摻雜著絲輕微的咔嚓咔嚓的聲音,本來很小,後來就愈來愈大,還有什麼沉重地墜在地上的聲音,啪嗒一聲,摔得四散。小結巴嚥了口唾沫,抬眼望向門口,驀的瞪大眼。
他驚恐地看見,街角處那顆樹被風吹得攔腰斬斷,正衝著房子的方向緩慢傾倒。
一瞬間,小結巴只覺得手腳冰涼,他腦中嗡的一聲,拔腿就想跑,卻覺得腿腳宛若千鈞重。樹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砸下來,小結巴終於恢復了些力氣,拼命跑到了門口,可就在即將踏出門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胡安和那會與他說的“長長久久”,小結巴的腳步頓了瞬,轉頭往屋裡跑。他到架子處抓了那個木匣子,又衝出去。
他從來沒有跑得那樣快過。
可終究是晚了一步。
第43章 章四十三
聽見巨響的那一瞬; 胡安和的心像是被什麼猛地砸了一下; 張大娘拿了個小碗裝了些鹽,正遞給他,但胡安和來不及接; 掉頭就往外跑。碗掉落在地上; 一聲脆響後碎成兩半,白花花的鹽粒子灑得到處都是; 張大娘“哎”了聲; 探身喚他,“你做什麼去?”胡安和頭也不回。
張大娘有些生氣; 急忙忙追出去喊他,但當她透過門口瞧見對面景象後,便就止了聲。
路口處那棵兩人合抱粗的大樹轟然倒下,砸中了對面的三間房; 薛家的店離樹最近,扛住了大半的力道; 幾乎垮了一多半。房子的橫樑傾塌下來,遍地都是碎掉的木頭,還有打破的碗碟物件,一片狼藉。
那棵刺柏樹約莫有七八十年的歷史了,枯了也有二十多年; 卻一直沒有倒下,若遇上雨水充沛的時節,甚至還能長出幾片嫩葉子; 半活過來。只是這三年來一直都是這樣死氣沉沉樣子,沒見再有新生。
那樹立得筆直,歪都不歪,當地人也就沒有將它當回事,誰都不知道這樹的內裡已經爛了,只待一場大風。
張大娘腦中嗡的一聲,反應過來後忙回屋大喊,“老爺子!樹倒了,有人壓在底下,快去幫著扶啊!”
胡安和沒穿蓑衣,也沒打傘,就那麼頂著風雨跪在地上扒,他不知道小結巴在哪裡,但是不敢停下,細皮嫩肉一雙手,沒幾下就出了血。入目斷壁殘垣,胡安和想不明白,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成這樣了呢。
他抹了把眼淚,哭腔說,“薛延,你怎麼還不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