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皇帝向來嫌棄她文理不通,一手漢字又寫得如同蟲子爬,從未叫她伺候過筆墨,貴妃難免心內暗暗嘀咕,卻也依言上前,將袖子挽了一挽,取清水施入硯臺,再取過墨錠,在硯池中慢慢研磨,不一時,墨汁的清香慢慢氤氳開來。
皇帝看她手法並未出錯,似是讚許地輕輕點頭,待到墨濃時,隨手取過墨玉筆筒裡的一支狼毫,舔了舔墨池,落筆之前,卻重重地嘆了口氣,蹙著眉頭思索良久,狼毫懸在半空之中,筆尖的一滴墨汁欲落不落,看的貴妃心裡頭貓抓似的癢癢,終是沒忍住,問道:“陛下有何煩心事不成?”又試探著問,“陛下召臣妾來,便是叫臣妾過來伺候筆墨的麼?”
皇帝才要答話,忽聽外頭袁來保求見,索性擱下狼毫,命他入內,貴妃暫且避到屏風後頭去。袁來保進得殿內,叩首畢,稟報道:“臣等已將二殿下護送回府內了。”
皇帝點頭,問:“人都調遣過去了麼?”
袁來保回覆道:“三千親衛都已交付與二殿下了。”
皇帝頷首:“你去與他說,叫他且安心歇息,明早叫他帶人入宮。朕有要事要與他說。”
袁來保領命而去,貴妃自屏風後轉出來,皇帝復又取了狼毫在手,無意間瞧見貴妃面上隱隱的有些不安,重又擱下筆,正色道:“貴妃,朕叫你來,是要同你說,朕大限將至,不得不安排身後事了。朕眼下要寫的,便是遺詔。”頓了頓,又道,“你的去處,無需擔心,朕打算明日便關照二郎一聲,叫他萬不可因為那逆臣賊子的緣故而為難你,你出家也罷,回西域也好,屆時都隨你的意。”
☆、第123章 侯小葉子(六十)
貴妃一下子沒能明白過來,直楞了許久,待終於明白皇帝話裡頭的意思時,身子便跟著簌簌發起了抖,哆嗦著問:“我的玉哥兒呢?我的玉哥兒呢?我的玉哥兒不是打了勝仗,待善後事宜處理完畢後不日便能返京了麼!”
皇帝冷笑:“你可知道你的好兒子是憑什麼手段回到京城、重又奪了兵權在手的?”將手中狼毫一摔,“此番來犯的鮮卑單于呼提拉手下有員大將,姓烏孫,名拊離,乃是你的親侄兒。”
貴妃離開西域已有三十餘年,自來到京城後,便再也未回去過了,因此也不大曉得母家還有些什麼人,子侄一輩的名字更是聽都未聽說過了,聽聞皇帝如此說,只能愕然不語。
皇帝見貴妃張著嘴,流著淚,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又重重哼道:“鮮卑人突然來犯,是你好兒子的授意,而鮮卑人手下的數千人馬乃至所需錢糧皆是他供給的。簡而言之,此番是他夥同你的侄兒,勾結外賊來打朕的子民,奪朕的江山。”對天長笑一聲,“烏孫靡朵兒,你母子兩個真當朕是死的麼?你跟了朕這一輩子,可曾見過朕被人如此算計過?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過?又可曾蒙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朕此番不過是將計就計,叫他領兵遠赴漠北,借他的手除去鮮卑人罷了!鮮卑人既已除去,他這心腹大患便不能再留。朕已於他的帳中安插了人手,二郎登基之日,便是他伏法之時!即便他命大,能躲過朕安插之人的刺殺,領兵殺回到京城,他也是師出無名的反賊一個!屆時二郎將他所做下的欺君罔上;窩匪通敵一事公之於眾,你以為,他能躲得過天下人的唾棄麼?不得民心之人,即便造了反,還能做得成這個皇帝、坐得穩這個寶座麼?”
至此,貴妃終於全然明白,不由得淚流滿面,頹然跪倒,再也無力辯駁,身上的力氣僅夠伸手抱住皇帝的兩條腿,僅夠仰首哀哀苦求:“陛下,陛下!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沒有教好這個兒子,求陛下賜死臣妾,即便是活剮了臣妾,臣妾也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留玉哥兒一條性命!他本性不壞,是一時糊塗才做錯了事,求陛下念在臣妾此生只得了這一個兒子的份上留他一條性命!他在外征戰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是陛下,也統共只有這麼幾個兒子,太子如今又不在了……他有不好,陛下打他罵他罰他,將他關押起來軟禁起來都成,為何動輒便要他死?”
皇帝搖頭冷哼:“他並不糊塗,只是色迷心竅罷了。想來你也是知曉的,他為了那個倭人姬妾,已連番抗旨多次,他何曾將朕這君與父放在眼裡?你可知道,倭奴國的使團二十餘人也皆為他所殺,劉賢一家子百十餘口人也都慘死在了他的手中,他跟了朕一輩子,下場卻只能是一根繩子吊死在家中……這樣的人若是將來登上皇位,便是桀!便是紂!生出這樣的兒子,朕也成了千古罪人!你還有臉來為他求情?朕還能為你日後著想打算,對你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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