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皇城,無一絲一毫的私心,就算抄檢他的住處,也統共只能抄出幾張買棺材板的銀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他什麼都不怕,也沒有什麼可遮掩,唯有一樣東西,若叫皇帝發現,他這輩子也就走到頭了。
李祿匆匆趕到內侍省,盛暑的烈陽下,烏鴉鴉的太監,少監們跪了滿滿一院子。他從中走過,進了內侍堂,穿過驟然黑暗的大堂,進了自己的公房。
皇帝一身石青色的交衽紗袍,長腿斜劈,半倚坐在他的案臺上,手中翻著本《婦科千金集》,那是本醫方之書。
自即位之後,皇帝這些年平蕃徵亂,沙場徵馳,早不是初即位是那清瘦白淨的少年,曬出一身古銅色的肌膚,扎臂蟒肌,雙眸似鷹,眸光如豹,三十歲的盛年,行動如龍似虎,聲沉如鍾,只憑相貌,便叫人由心生畏。
李祿跪在門檻之內,垂頭默著。良久,聽書啪一聲合上,帝曰:“朕即位之初,曾賜灑金冊一本,讓你或有警心良言,便書於上頭,日日銘記。朕也曾說過,那金冊,朕會查閱的。”
李祿磕頭,道:“奴婢從不敢忘!”
皇帝一步步走近,伸出一隻掌心滿是粗礫的手來:“拿來,給朕瞧瞧!”
是禍,就躲不過的。
他開啟右邊最下一格抽屜,將那本用紅緞面包著的金冊捧了出來,雙手奉給皇帝,仍跪回到了原處。
一頁又一頁的翻書聲,皇帝一頁頁的翻看著。翻書聲越來越疾,到最後他啪一聲合上,遞給李祿:“讀來,給朕聽聽!”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呦呦鹿鳴,……”李祿讀了一遍,再讀一遍,整整一本金冊,他抄了一千遍《鹿鳴》。
趙穆仍舊斜坐在那案臺上,一雙冷目,盯著屈跪於地的太監,他是太監大總管,身著特賜的本黑繡五彩蟒服,如今後宮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人。
太監裡少有像他一樣高大,滿身男子氣概的人。
回憶上輩子願意重用這個人,一在於他的執行力,二就在於他的相貌,不似一般閹人那般蜇蜇蟹蟹,由他帶著,一宮的閹人們都格外有精神。
兩輩子,他都沒能看穿這個人,多少年來,一雙冷眼盯著,戒備著,終於,他覺得自己找到答案了。
趙穆憤怒之極,撿起那本《婦科千金集》,一書背抽了過去,抽在李祿臉上便是一聲響:“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鹿鳴鹿鳴,陸敏陸敏,他實際上是抄了一千遍皇后的名字在那本灑金冊上頭。
袍簾拂過,那本《婦科千金集》重重砸在地上,攤開來的一頁上,恰述著女子行方該如何避孕:行經罷後,愈十二日,前後三日中勿行房。
那段話,他拿硃筆勾了三遍,而皇后自生完皇子與公主後一直無孕,其實也是刻意尊循這個規律的原因。
那本金冊,叫皇帝收走了。
李祿癱坐在地上,粗喘著,藏了十年不見天日的心思,被突如其來的揭開,他那點卑微的,可憐的,無望的愛慕,被昭然天下。
*
太子趙鹿正式遷入明德殿的那一日,長安宮中有宴。既帝不發落,總管大太監就還得繼續幹下去的,所以宴餮由他主持。
雖相距不遠,但從此趙鹿就是獨立門戶的儲君了。身邊一應人手,皆是由李祿選定,放在長安殿,皇后跟前用了好久,千般打磨捶練過的老實孩子,可皇后仍還不放心,眼看著命婦們坐了滿殿,卻一直悶悶不樂。
這種宴餮,皇帝自來不參加的。
這夜,他卻從麟德殿歸來的格外早,還帶著一群在凌煙閣讀書的少年們,金冠明裳,負著雙手進了長安殿。
大殿正中,本有絲竹在演奏,皇后也正在側身與孃家幾位嫂嫂閒聊。
帝至,樂停,命婦們歸位,本來好好的歡宴,他似乎天生有種叫任何場合都能冷下來的氣度,滿殿之中,靜可聞雀。
皇后笑吟吟望著皇帝坐到身側,小聲問道:“今夜怎回來的這樣早?”
皇帝望著在大殿中依次順列而坐的少年,道:“前幾日往終南山,朕曾單獨一人出門遊獵,於青青塬上過時,見一白麂躍於野,毛色白亮鮮豔,朕想,若取其皮為你和意寧一人做一雙麂面靴子,穿著倒是格外暖實。
於是朕追跡數十里,欲獵其入囊。”
麂子,外貌似鹿,又非鹿,因其毛皮緊實柔軟,是做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