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最後唐明沒有僵持過陸敏,走了。
李祿扶著柱子站了起來,兵器庫的門大開,陽光刺眼,她兩手端著盤子,以腳掩門,也不看他,徑自走到窗戶邊,將點心,粥與藥一樣樣擺在窗臺上,仍不回頭:“先吃粥與點心,吃完了歇一刻鐘,再吃藥,明白否?”
經過他身邊時,她收了那床鵝絨被子,上面有淡淡的伽藍香氣,那是皇帝寢室裡才能焚的香,那被子,大約也是皇帝的。
憑藉那碗藥,他退了燒,熬過了酷暑,熬過了秋老虎,每日仍舊在校場上替武侍們扛兵器。
☆、金冊
隔三岔五; 兵器庫的窗臺上就會有藥出現,皆是治跌打損傷的良藥,憑藉那些藥; 他那叫愣棍打傷的屁股,也漸漸復原了。
但是從此; 他再未見過陸敏。
八月十五的夜裡,宮裡有賞下來的桂花酒,各類鮮果果乾兒,並各類餡兒的月餅。李祿分得了兩隻蓮蓉餡的月餅,並一壺桂花酒。
經過兵器庫前一場棍刑; 叫皇帝厭棄之後,同屋的唐明,廊下行走的各位少監,並大總管許善,所有的人都不將他當人看; 他在內侍省,直接成了一條人人厭憎的癩皮狗。
李祿帶著兩隻月餅並一壺桂花酒,到了校場,在兵器庫的門前擺了兩隻凳子,獨斟獨飲。
兩隻餅; 一壺酒,明月當空,夜風微涼,不知為何; 李祿頗覺有些雅意,於是低聲唱了起來: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呦呦鹿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合音的是陸敏,她難得換了件廣袖長衣,半溼的發披於兩肩,顯然是沐浴過才出來的。
將餅與酒挪到窗子上,她坐在了對面那張椅子上,接過李祿的杯子自斟了一盅,一口呷盡,低頭捂唇許久,輕拍著胸脯。
那半潮未乾的發叫夜風拂著,一捋捋落在胸前,格外皎潔明亮的月光,照著她的手指,泛著一股子冷玉般的寒白。
李祿不敢驚她,默默替她又斟了一杯。她仍是一口而呷,捂著唇道:“今夜不該唱《鹿鳴》,該唱《月出》的。”
說罷,又默了片刻,她半沙啞的,低沉的腔調唱了起來:“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是啊,如此良夜,如此明月,她就是那佼人,那佳人,那坐在對面,勞他心牽之掛之的美人兒。
他遞了枚月餅過去,她應聲而止,默默吃了起來。
李祿忍不住大膽說了句不該說的:“我見過你的身手,宮中武侍也不及的輕盈敏捷,若果真不自在,完全可以逃出去。”
陸敏仍舊不語,吃罷了餅,再呷一口酒,起身扔了身上那件廣袖長衣,到兵器架子處,躍身蕩上那七尺高的橫杆,倒腳一勾,便閉上眼睛,任憑腦袋在半空裡晃著。
小內侍不比那些少監,太監們嘴巴嚴實。太多人嘴閒愛說事非,最後兜不住事非叫內侍省拖出去給亂棍打死。但饒是如此,他們依然管不住嘴,忍不住總愛猜一猜,說一說。
所以李祿聽過很多陸敏的私事兒,也曾暗暗猜測她是否侍過寢。若侍寢,早晚都會懷孕的。若懷孕,這還年不過十四的小姑娘,生孩子該是多艱難的一件事情?
很可笑的,李祿刻意找了幾本婦科千金方面的書來,翻閱許久,將一個婦人所有發於隱私的疾病全看了個遍,想找一找,如何才能防備懷孕。
他與她幾番接觸,彼此間卻正經連一句話都未說過,關於那如何避孕的方子,他張嘴很多遍,也無法告訴她,總覺得說出來,於她便是一種褻瀆。
這是中秋,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秋風沉拂於地,空氣中淡淡的酒香暗浮,那一輪巨大,清亮的明月照灑在空曠的校場上,被武侍和皇帝的雙足踏成明鏡般的校場,是地上另一輪明月。
她非是嫦娥,而是廣寒宮裡那隻玉兔,一足勾著橫杆,另一足絞著,雙手疊於胸前,一頭長髮眼看著地,十分怪異的樣子。
李祿從未見過一個小姑娘能如此輕鬆的倒吊在鐵架子上,挪凳子調個方位,淺酌著那口酒,聽她淺淺的聲兒哼著那首《月出》。
後來,李祿漸漸發現,只要三更的鼓聲一催,陸敏必然會上校場。他也習慣於三更起,巡一遍兵器庫。
兩人再也沒有說過話。她總是或坐或吊,以不同的姿勢欺負那冷冰冰的兵器架子。他大多數時候總是在暗影裡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