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傅凜的病情比如今嚴重得多,半夜突然高熱是常事,因著沒人值夜,總要到次日早上才會有人知道。
葉鳳歌實在是放心不下,便主動擔負起值夜的活,在傅凜寢房的外間住了至少有兩年。
後來宿大娘接手管了院中事,妥帖地安排了小竹僮們輪流值夜,葉鳳歌自也不必繼續在那外間將就了。
宿大娘原本還是安排葉鳳歌住回南院客房,但傅凜當場就鬧了好大一通脾氣,那架勢,彷彿誰敢將葉鳳歌從他身邊帶走,他就能點火燒房子似的。
宿大娘無奈,拉著葉鳳歌在他跟前好說歹說哄了兩日,這才得了他妥協讓步,同意將葉鳳歌就近安頓在北院東廂,與主屋寢房只隔著半個院子。
不過,隨著年歲漸長,傅凜心下模糊意識到葉鳳歌是個女兒家,便從未踏進過她的房間;實在有事急著找她時,也只是站在門口等著。
今日乍然被葉鳳歌領進房裡,雖只是被安頓在外間窗下的坐榻,卻也足夠他心跳怦然了。
趁著葉鳳歌進裡間取藥膏,他使勁揉了揉臉,徐徐定住心神。
抬眼將周圍的陳設掃視一圈後,心中那暗戳戳的喜悅迅速又被一股煩鬱蓋過。
房中四下整潔、素簡,甚至有些空落落。
一看就是隨時可以拎包袱走人的模樣。
“當住客棧呢?”他心中輕惱,伸手抓過坐榻上的一個軟錦墊放到背後,歪身靠上去。
葉鳳歌取了藥膏出來,見他似乎悒悒不樂,滿臉好笑地走過來,“這又是怎麼了?”
早上還犟說自己是大人了,這一時高興一時又不高興的性子,分明就是小孩兒嘴臉。
“我頭疼,”傅凜眯著眼縫,撒氣般輕嚷,“整個腦袋都疼。”
葉鳳歌最受不得他這種撒嬌而不自知的模樣,當下心中軟得一塌糊塗。
見他臉色是不大好,她便將嗓音放得甜甜柔柔,哄人一般,“若你不忙著去書房,我可以先替你按一按,之後再抹藥膏,成不成?”
“這幾日沒什麼忙的,後頭的事還要等訊息。”說著,傅凜偷偷將腦袋偏過去些,正巧是她方便伸手的角度。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活像一隻收好利爪,乖乖等著順毛的小獸。
葉鳳歌眼中盛滿柔軟的笑,站得更近些,替他鬆了束髮的青玉冠。
纖長十指探進發間,輕重合宜地撫按,讓傅凜心中又開始撲通撲通鬧騰起來,耳朵尖又悄悄燃了火。
怕她要聽到自己紛亂的心音,傅凜索性先聲奪人地開口道,“昨夜吃飯時聽順子說,你邀閔肅‘鬥飯’,把人給放倒了?”
葉鳳歌手上微頓,旋即咬著笑唇“嗯”了一聲。
昨日她被傅凜慪到,有心想避著不與他一同吃晚飯,便獨自先去了小廚房,恰好碰到閔肅。
她與閔肅實在稱不上什麼交情,打個招呼後就各自吃飯,本是相安無事的。
後來嘛……嘿嘿,總之她是大獲全勝就對了。
聽出她的聲音裡藏著愉悅笑意,而那份愉悅顯然是因閔肅而起,傅凜的牙根緊了緊。
“你無端端招惹他做什麼?”
“沒招惹啊,就剛好碰到,”被他這一追問,葉鳳歌突然心虛地垂下眼簾,望著他墨黑的發頂,“我也是隨口說說,原以為他不會搭理的。”
哪知閔肅也是閒極無聊,再加上掌勺大娘與燒火竹僮憋著壞在旁煽風點火,他腦子一熱就應下了。
雖說同在這宅中生活了七年,但兩人從未同桌共食過,閔肅對葉鳳歌那可怕的食量一無所知,當場輸了個底兒掉。
傅凜聽出她這是藏著半截話沒說,心中頓時又慌又煩。
不過他也知葉鳳歌的性子吃軟不吃硬,此刻她明顯不想說真話,若強追著問,只怕兩人又要鬧僵。
於是只得按捺下刨根問底的心思,抿緊了唇,腦中轉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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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後,葉鳳歌便停了。
轉身從小藥罐子裡挖出活血化瘀的藥膏,在掌心裡搓熱,“坐好,臉轉過來。”
傅凜“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坐直,轉頭面對她,密長的雙睫掩住星亮眸子,略仰起臉。
許是兩人這些年太過親近熟悉,葉鳳歌已許久沒有留心傅凜在長相上的變化。
此刻秋日晨光透過窗戶紙從他背後滲進,沿著他的身周描了金色光暈。
墨髮似緞散落,銀袍像一泓倒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