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錄取的人互稱同年。清國特別講究同年,畢竟大家都喜歡拉關係,同年,一提,就好像老鄉、同窗一樣讓人愉快,同年金榜題名啊。海宋官場一樣講究同年。某某年同時進入朝廷,聽的人自然回憶起了當年的風光和快樂,對說的人印象也好了,比聽債主說當年蹲在他家門口堵著他的辛苦愉悅一萬倍。
但是方秉生這不沒進入朝廷嗎?沒進入官場,有屁同年可言的?人家大人把你揍出去。他們這一批舉人當年倒了血黴,本來心甘情願的要給洋教趙三桂賣身求榮了,但是這個皇帝一看:好麼,科舉行情大好!儒家敗類太多了!民心所向啊!好,踩儒家土鱉也不至於激起反抗的機會終於到了!這傢伙趁著這勢頭,往朝廷裡添商人出身的沙子,連續兩年提拔了大量商人進入朝廷,一夜之間硬生生的把商人階層社會地位拔高了很大檔次。
方秉生就趕上海皇踩土鱉士子這波倒黴事了,他們那幾年考中科舉優秀也沒官做,就是被忽悠的拿著一張成績單去各種公司應聘。可憐都是士子,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除了科舉參考書的句子,和洋人吹牛都臉紅的,除了少數幾個能文能武的妖魔鬼怪外,誰能透過面試?方秉生走投無路之下這才加入黑/幫電報公司,那是正兒八經的黑/幫,現在也差不多,只不過武器從砍刀換成了鈔票、西洋人材;制服從紋身變成了禮帽、西裝革履而已。
聽那彩票老闆說到這“同年”,遙遠而羞恥又不甘心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方秉生一眼認出了面前的人是誰,但是驚得嘴都張開了,指著對方小聲道:“莫非,你是,範西爵?黃……黃……”“黃洋漢奸範西爵,黃滿細作方秉生!哈哈!你還記得我啊?”櫃檯後的老闆爽朗的大笑起來。
“你?你?”方秉生還是難以置信,他盯著櫃檯後這個人,彷佛又想起了當年的他:驕傲輕佻,為了效仿洋人,一身燕尾服,襯衣上都帶著花邊,領結也是一定要扎的,甚至於當年都提了他爺爺的木杖當做文明棍,不知道底細、沒見過世面的人,能被他嚇個跟頭,以為洋人來了。
但是現在,面前這個人一臉風霜,一身的中西合璧的打扮,戴著個套袖,頭髮也有些味道了,在這個滿是中藥味道的店面櫃檯後駝背勞作,即便他所說的這些什麼彩票、報紙換成小秤、中藥盒子,你也沒法分辨他和一個小中藥店老闆有何不同。
“範兄,當年也是……也是……很仰慕西學的……”方秉生咬文嚼字的尋找著合適的字眼來表達疑問,說道:“現在,怎麼……?”“世事難料啊,”範西爵鼻子抽動了一下,低了眼睛,想說什麼但一連努力了好幾次,才說出來,聲音都嘶啞了:“我……我……我現在就是這樣……”
說罷,整個店裡靜悄悄的,方秉生和範西爵都閉了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剩下中間的山雞和小夥計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不該插嘴,插嘴能說什麼呢?
好久,範西爵強笑起來,對著櫃檯外面的方秉生一拱拳說道:“倒是您方秉生先生一直是咱們同年裡的榜樣,我們有時候相聚,還會說起你,是中西貫通的大才,報紙我們也有看的,都知道你是電報和鐵路公司的骨幹,所以你一進來我覺的您臉熟,但您這器宇軒昂的,我怎麼敢認?剛剛這位先生說你們是做電報鐵路的,又說您名字裡有‘方’和‘生’,我才敢確認是您。”說罷,笑道:“去年報紙上還登過您的木刻照片呢,了不起啊,就在大宋著名詩人翁建光老闆的下面,你們老闆的詩詞寫得也好啊,文武雙全……”
“呵呵,就那一次照片上報紙被你看到了。”方秉生一笑,打斷了對方的談話,只要不是老闆和公司同事,反正聽到“詩人”二字他就會打斷對方,這都成了他的下意識的反應了。看看範西爵都對自己用了尊稱了,方秉生又想起自己當年一身土袍子、草繩當腰帶、穿著草鞋,因為沒錢付房租被旅店趕出來,揹著一床臭被子在海京街頭餓著肚子流浪的那感覺了,鼻子一酸,抽動了一下鼻翼,掩飾道:“你不是海京本地人嗎?來龍川開店?”
“哈,離家千里只為財啊!再說,這彩票也是西學啊。”範西爵有些苦澀的笑了笑,畢竟他這種類似小店的西學和方秉生的鐵路事業一比,簡直如同門外修皮鞋打鐵掌的修鞋老頭了,那也是西學。
“生意怎麼樣?”方秉生問道。“還好,還好,這半年來,彩票賣得越來越好,多虧了你們電報和鐵路,讓郵局快啊,這裡龍川收到電報、報紙知道訊息比沒通鐵路的地方都快。”範西爵也抽動了一下鼻翼,用面具掩蓋了自己的失落。
“沒人來啊,就我們兩個。”山雞終於插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