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賓呆住。
“南吳那邊,褚將軍已傳來訊息,那些人是被南吳王族的舊人所煽動的……”徐斂眉慘笑一聲,望向鴻賓,“你還不知道吧?柳先生花了十多年做一個局……只是為了讓我身死國滅啊。”
鴻賓悽惶地喚了聲:“殿下……”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哭著盯住了徐斂眉的裙角,“殿下,您先坐好,我們馬上,馬上就回去了……”
血。
鮮血已從徐斂眉的裙底滲了出來,在昏燈反照下變成漆黑的夜色。
徐斂眉閉上了眼。
她從未覺得從奉明宮到鳴霜苑的這條路是如此地漫長。馬蹄聲孤獨地響在沉沉的夜裡,車簷上的懸鈴在風中嗚咽。應是要下雨了,卻遲遲落不下來,草木在晦暗的夢境中搖擺,彷彿都在焦躁地等待這雨水給個痛快。
他還會在鳴霜苑裡等著自己嗎?就像他過去這些年所做的一般?他那麼平靜安穩的一個人,似乎還從來沒有當真地驚慌失措過,就好像他已經可以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那般地胸有成竹。
是啊,他明明知道她不信任他,明明知道她已經掌握了他的行跡,可他仍然有恃無恐——這又有什麼不對?她明明已將天下形勢都算得清清楚楚,卻仍然、仍然想要相信他,這不就是她的錯嗎?!
天上突然炸裂幾個驚雷,像隔夜的煙花轟響在耳畔,只剩了狂躁的回聲。孩子像是受了那雷聲的驚嚇,在這時卻愈加不甘心地鬧將起來,徐斂眉一手抓緊了車窗,另一手將腹部的衣料絞成了一團,冷汗從髮鬢間涔涔流下。
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殺了柳先生?她問自己。為什麼如今明明已痛苦成了這副模樣,卻還是不曾後悔自己得到過的那些虛無縹緲的幸福?
這個時候,他已將要成功了,可他還會在鳴霜苑裡等著自己嗎?他還會將那些獨一無二的溫柔給予自己嗎?
明明是件極疼痛的事,可到了此時,卻只能感受到身處荒野的空虛。如果沒有傷害、沒有利用、沒有陰謀、沒有背叛,那她又如何才能留得住那個男人?
“——啊!”公主咬緊了牙,痛撥出聲。
鴻賓大驚失色,輦車卻也正在這時候停下來,鴻賓還未及說話,就見公主一手抓著車轅,搖搖晃晃地走下了車!
“殿下!”鴻賓追趕過去扶住她,天上卻驟然一道閃電劈落下來!
像是一閃的刀光劈裂了黑暗,在帶來鮮血和死亡的同時,也帶來了黎明。
徐斂眉艱難地抬起頭,看見柳斜橋仍舊等在鳴霜苑的門口,一襲青衫出塵如洗,在一剎那照徹天地的光耀裡,他神色關切地朝她望了過來,那眉宇沉默彷彿千山的溫柔,轉瞬卻又隱沒在了滾滾濃雲暗霧之中。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她愛得那麼卑微、那麼暗淡、那麼小心翼翼,可他仍然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個地方,她無法再靠近一步。
豆大的雨珠遽然砸了下來,像是從天邊那豁開的雲層縫隙裡劈開了一道口子,在天地間拉下來一道輕狂的大幕——
“殿下!殿下您怎麼了?”鴻賓的聲音忽遠忽近,徐斂眉往前走了幾步,腳下突然一滑——
“殿下!——阿斂!”
她好像聽見了男人匆亂的腳步聲,像是再也來不及的一場追趕。
大雨瓢潑而下。
第39章
第39章——孤鴻去
大雨。
“去叫御醫!”柳斜橋抱著流血不止的妻子奔到房中,對外厲聲嘶喊,“快去!”
半昏迷的徐斂眉躺在床上,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就像溺海的人抓著救命的浮木,那麼用力,以至將他的手腕摳出了紅痕。柳斜橋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阿斂,你醒醒。”
她緊抿著唇,仍舊是那副他所熟悉的倔強模樣。她不肯醒。
“阿斂,你必須醒著面對這一切。”他說,“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拋下我……”聲音的末梢在顫抖,脆弱地融化在嘩啦灌進來的雨水之中。
“駙馬,這邊請交給我們吧!”老御醫來了,許多個下人也來了。柳斜橋道聲:“拜託您了!”老御醫沉著臉不答話,柳斜橋倉促地拉下徐斂眉的手,給他們讓出了位置。
庭園中風雨譁然,草葉翻飛,夏夜在一瞬間就變成了秋的模樣。御醫和下人們匆匆忙忙來來去去,每個人都神情凝重、焦頭爛額。未過多時,徐公也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守在了偏廂房裡。房中時而傳出淒厲的呼喊,柳斜橋想衝進去看她,卻被人推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