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淡淡問道:“王妃找我有事麼?”
見他二人如此親密,杜若心裡都快要氣炸了,此時聽到詢問,才勉強擠出一副笑臉來,婉聲道:“聽聞殿下前日購來一幅張長史的字,妾自幼傾慕‘草聖’書法,今日貿然打擾,就是想借來看看。”
這“張長史”即是國朝書法名家張旭,出身書法世家,好飲酒,擅狂草,人稱“草聖”。其草書連綿迴繞,起伏跌宕,線條厚實飽滿,行筆間極盡提按頓挫之妙,片紙隻字都被時人視為珍品,不惜以千金購之。李琦購得這幅字本屬偶然,見她如此清楚其中詳情,不免心中起疑,不動聲色地道了一句:“哦?王妃似乎很瞭解我的行蹤。”
杜若卻搖了搖頭,婉媚一笑:“那殿下可否知道,在您買走那幅字之前,已經有人付下定金了?殿下身份尊貴,若是執意想買,店主又如何敢駁您的面子?”
李琦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道:“莫非……那個付了定金的人,就是你?”
杜若微微頷首:“正是。”
“這倒也巧,竟是我搶了王妃的東西。”李琦不禁失笑,起身從書櫥中取來那幅張旭的字帖,輕輕放在書案上,“喏,你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那字帖上是張旭所錄的四首古詩——庾信的兩首《步虛詞》、以及謝靈運的《王子晉贊》和《四五少年贊》。杜若本就喜好書法,如今見與他有了共同話題,心中更是欣喜不已,將紙箋捧在手中細細品賞著,讚道:“落筆力頂千鈞,傾勢而下;行筆婉轉自如,有緩有急。在張長史歷來的墨寶中,這一幅字也算是上乘佳作了。”
李琦淡淡一笑:“原來王妃亦是雅好翰墨之人。”
“閨中長日寂寂,藉此打發時間罷了。”杜若眸中似有一閃而過的寥落,繼續侃侃而談,“張旭的書法取。‘二王’之長,字字有法,瀟灑磊落;又兼取張芝草書之妙,一氣呵成,變化莫測。其意態之奔放豪逸,猶如醉酒當歌;其筆勢之連綿迴繞,恰似飛簷走壁。聽說張長史善飲,常常是酩酊大醉後才落筆成書,甚至將頭髮浸入墨汁中,以發為筆。這‘發書’飄逸奇妙,變化無窮,有如神助,倒也配得上他‘張顛’這個諢名了。”
李琦微露讚賞之色,道:“世人修習翰墨,或學二王父子之今草,或學歐、虞之正書,王妃卻獨愛‘張顛’之狂草,可見是個胸襟不凡的女子。”
“女子雖居於深閨,但論起氣魄與胸襟,卻未必會輸給男子。”杜若驕傲地揚眉一笑,毫不謙虛,“昔年太宗皇帝論及書法時曾說:‘遠學王羲之,近學虞世南’,故而本朝士子多推崇這兩人的書法。而殿下與眾不同,能欣賞張旭草書之疏狂不羈,想必也是個有真性情的人。”
“承蒙謬讚。”李琦謙遜地一笑,言語中頗有遺憾之意,“歐、虞、褚、薛之字易學難工,而如張旭這般信手即來、酣暢淋漓,更不是尋常人能學的。我雖也曾潛心鑽研,只可惜至今仍是不得要領。”
“正所謂‘字由心生’。”杜若的目光漸漸落在遠處,彷彿若有所思,“張旭看似顛狂,實則不過是藉此澆胸中之塊壘、抒心內之不平。曠世之才,往往源於黃鐘譭棄之幽憤、懷才不遇之慨嘆。而殿下貴為皇子親王,以青春之齡登廟堂之高,一生富貴顯達,自然不會有此等心境。”
原以為杜若只是個刁蠻任性的豪門千金,如今見她竟能有這般見識,李琦對她不禁也有幾分刮目相看,於是又從書櫥中取出幾幅張旭的字,一併遞給她道:“王妃既然如此喜歡,就都拿去吧。我閒暇時也喜歡寫寫字,這幾年收藏了不少名家真跡,王妃如果想看,日後也可以叫人來取。”
杜若欣然接過,見他復又低頭寫字,顯然已有送客之意,便帶著侍女阿昭施禮告退。
李琦卻忽然抬頭一笑,喚住她們:“王妃且略等一等,我還有四個字想要送給王妃身邊的這位姑娘。”
“送給……我?”阿昭甚是詫異,有些無措地看向杜若。
杜若亦不解其意,只得溫婉笑道:“殿下有何教誨,妾與阿昭定當謹遵。”
李琦招手喚阿昭過來,將剛剛寫好的一幅字遞給她。阿昭方欲道謝,待看清紙上的字跡時,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杜若察覺有異,也連忙上前去看,只見四個清剛挺拔的大字力透紙背,正是——禍從口出。
“王妃為人寬厚和善,我卻沒有這樣的好性情,平生最看不得手下人放肆。”李琦笑容清淺,散淡的語氣就如同閒話家常一般,卻不禁令人心驚膽寒,“有些事,我能容忍一次,卻未必能容忍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