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身邊人偶爾犯下的小過錯,與他們說說笑笑,然而一旦有人擋了他的路,他便會毫不留情地將其剷除。
譬如前太子李瑛,譬如王典衣、王碧雯、白芷、韋堅和皇甫惟明。
無論在朝堂還是內宅,他一直都是如此,只不過他從未讓她看到過自己冷酷的樣子。
“不,你不能殺她們。”只是一瞬間的猶疑,紫芝便堅決地搖頭,“你憐我愛我,將我視為珍寶,但她們的父母親人何嘗不是如此?王妃雖然居心不良,但畢竟罪不至死,吳娘子等人更是無辜,若是為了一己榮華讓她們盡皆喪命,我於心何安?二十一郎,你對我的心意我全都明白,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傷及無辜了。”
李琦喟然一嘆:“那玉郎呢,你忍心讓他小小年紀就離開母親?”
“不是還有你照顧他麼?我相信,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的。”紫芝溫柔地凝視著他,忽然展臂抱住面前的男子,一滴清淚悄然滴落在他頸間,“二十一郎,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我真的很開心,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只可惜,再美的夢也終有醒來的那一天。無論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是要走的……我已經決定了,從今以後我要過全新的生活,不屈居於人下,也不再依靠任何人。”
那一滴淚從他頸間緩緩滑入衣領,每掠過一寸肌膚,都讓他覺得心痛不已。
“紫芝……”李琦亦緊緊攬她入懷,胸中似有巨浪翻湧,“你想要過全新的生活,我可以陪你一起。大不了我帶著你和玉郎遠走高飛,咱們隱姓埋名,避居世外,天地如此廣闊,我就不信還有誰能奈何得了我們!”
紫芝卻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那你的志向呢?你為娘娘報仇的決心呢?堂堂七尺男兒,難道就甘願把一生都付與兒女私情麼?”
她的聲音依然柔和如春風,然而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那一滴淚已然在他溫熱的肌膚之上乾涸。此時此刻,她的臉頰上似有什麼微微閃著光,眸中卻再無一絲軟弱的淚意。李琦不禁微微怔住,打量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女子,驀地恍然意識到,原來她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事事要他照顧、柔弱愛哭的小姑娘。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微覺悵然——其實,她一直都是一個勇敢而有主見的女孩兒,只是多年來步履維艱的深宮生活壓抑了她的個性,讓她變得謹小慎微。
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裴紫芝。
他抬手輕輕替她拭去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淚漬,指尖撫過她臉頰時竟微微有些顫抖。她生來是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儘管已至雙十年華,容顏卻依舊如豆蔻少女般清純嬌美,一雙明眸淨若秋水,不曾沾染一絲浮華人間的塵埃。只不過,那清秀稚純的臉兒已頗具傾城之姿,曾經的她還只是一方未經雕琢的璞玉,如今已漸露鋒芒。
恍惚中有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現——那個風雨交加的中秋之夜,他從即將施暴的忠王李璵手中救下她,為她披衣,把她摟在懷中溫言撫慰。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她永遠都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宮女,對他滿心傾慕、滿心依戀,而他也願意永遠陪在她身邊,一輩子寵溺她、保護她。
而如今,當他的羽翼已無法為她遮風擋雨的時候,是不是就應該放手讓她離去?
他知道,棲身於道觀不過是她的權宜之計罷了,以她如今的財力膽魄、武功造詣,縱不能獨步天下,也足以在任何情況下保全自己,過上安逸舒適的生活。這一別,於她而言絕不是悲悲切切,而是一段新的人生的開始。
自此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而他心中卻仍有一絲執念,問她:“紫芝,你容我再想想好嗎?或許會有別的辦法……”
“不必了。我想,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紫芝卻只是輕輕搖頭,唇角露出一抹溫柔而灑脫的笑,“月輪峰山清水秀,很適合人居住,我是真的很喜歡那裡。說起來王府中的妻妾之爭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等過一陣子風聲過去了,就不會有人再注意我,到時候你可以讓乳母帶著玉郎到白鶴觀來看我。”
李琦定定地看著她,問:“那我呢,還可以去看你嗎?”
她微笑不語,眸中卻驀地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
如何能捨得離他而去呢?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片刻的沉默,卻讓她感覺漫長得彷彿蹉跎了一生,明明離他那麼近,然而剎那間卻似有一種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彼此之間,畢生再難跨越。
紫芝強自剋制著心中悲傷,扶著他一同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