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皇殿門外,太后拉行跪禮的祝斗南起身,手發抖,老淚盈眶,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隨船而來的侍衛稟道:“小王爺到得遲了,所以乘船循湖上近路而來。”
太后卻恍若未聞,只將目光鎖在祝斗南臉上,追溯著三十來讓她魂牽夢繞的根源。此時此刻,再無一人疑惑他的血統。祝斗南沒有一絲一毫韃靼族的痕跡,彷彿被深烙下祝氏皇脈的印,似祝堯禪,而清雋猶勝之,似承平帝,而風骨更嶔崎,只是霜寒水冷,神形頗為蕭孤。太后心中一酸,不知他跟著父親,這些年來忍受了多少苦楚。
越三千和廉厲一前一後回來了。畢竟是動身遲了,廉厲落在了後面。
此時祝北赫滿心惱怒屬下辦事不利,沒能攔截住祝斗南,其餘眾人也是各懷心腹事,只有祝北靜還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先來後到,月季贏。”
太后也無心其他,一點頭道:“好,就定月季為重陽花王。”
“不可。”說話的人是祝北覲。
端懿太妃怪他多話,向他一個勁兒使眼色,可祝北覲只是低頭斂容,有若未見。
祝北靜道:“願賭服輸,有何不可?”
“紫之奪朱,於禮不合,不可。”
越三千手中那一朵紫燕紛飛是紫色,而廉厲手中的二喬是大紅與白色相間。
祝北覲抬起頭來道:“牡丹為天下絕豔,大紅為人間正色,豈是月季能比?”
吳雙見祝北覲如此,只道他是有意袒護,芳心一陣竊喜,再看那‘二喬’紅、白二色相得益彰不分高下,便似自己和堂姐一般,如今是相互扶持,日後焉知不能平分秋色?不覺更是稱意,低喚一聲,“姐姐?”
吳瑕這才將眼從祝斗南那邊收回,稍事調整,又是一派端莊。
廉厲走上前去,雙手將牡丹花奉上。
今晚可謂是一波三折,可終究是塵埃落定。吳瑕心知此時自己便是眾所矚目,所有人一定都在看她——所有人……不知為何,臉頰一陣陣發燙,竟是前所未有的:“‘天下真花唯牡丹’,群芳絕豔,後宮正色,舍此其誰?”
人花相映,一般的堂皇富麗。
“放肆!”
隨著一聲不高卻威嚴的呵斥,只見侍衛太監們跪倒一片,一個頭戴翼善冠,身穿赭黃十二團龍袍之人徐步而來,正是遲來的承平帝。
眾人慌忙下拜。吳瑕正笑臉迎過去,手中那一朵牡丹便被他劈手奪下,擲在地上:“宮中無後,何來正色?浮花浪蕊,敢比牡丹?”
一霎時,吳瑕面上血色褪盡,僵持了片刻,終於不敢多言,跪倒下去。她想起了,自己忘記了一件事,吳家為何千方百計求得那牡丹栽植之法?是因為她的姑姑,先皇后喜愛牡丹啊。
太后心裡也不大舒服,雖說眾人心中多半都會覺得承平帝所說的宮中無後指得是皇后,可太后也是後,承平帝一向心思細密,如此口誤,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承平帝的目光已經落在祝斗南身上,注視良久,神色一緩:“你,便是阿南?”
眾人這才放鬆了心神。太后也若無其事:“夜深風寒,都進殿吧。”
吳貴妃走在眾人之後,眼見著那一朵鮮豔的‘二喬’踩在各式各樣的靴履下,踐踏成泥。芸芸眾人,為什麼便沒有一個,也能為她將一地花泥重新拾掇起?
“娘娘——”廉厲沉著臉走過來。
吳貴妃仍看著地上殘花:“那個……祝斗南,說了什麼沒有?”
廉厲陰沉沉地道:“他說,‘丈夫捍難,不該摧花’。”
吳貴妃的眼簾掀起,半餉,又悵然垂下:“是啊,捍難護花,才是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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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你說什麼?”
聽到越三千問,越季才發覺自己念出了聲,有點尷尬,依舊是難忍笑意:“哎呀,我、我……就是說剛才湖上嘛。”
越三千深表贊同:“的確如此,湖水冷死了,我真是心肝脾肺都像被冰雪凍上了。姑姑你看啊——”他擰著衣襟上的水,“我裡外都溼透了。”
“‘表裡俱澄澈’……”越季輕盈地原地轉了個圈,才接著走,今日才發現這長長的馬面裙也不錯,能轉出一波水漣漪。
“姑姑,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酒喝多了?”越三千終於發現什麼不對了。
“誒,看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