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卻是甚為威嚴悅耳的,像小鼓錘敲在花鼓上一般低沉而又節律。一張白皙俊美的臉配上這樣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反差,她便想著,待他揭開蓋頭時,應該露出什麼樣的笑意才算圓滿。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陣酒氣緩緩蔓延在新房中,辛匯吸了吸鼻子,是上好的密雲珍釀,頓覺喉嚨更幹了。
她微微抬起頭,蓋頭下面的縫隙中,先是看見一雙繡金黑底雲靴,再略略抬一點頭,便是喜色常袍,她便不動聲色將手在膝蓋上歸置好,臉上換了幾個還算滿意的笑,等楚王來揭蓋頭。
但是等了一會,那人仍然僵立原地,似乎在看她,辛匯不覺生出女兒的侷促,莫不是喝多了?
緊接著一陣窸窸窣窣衣衫相觸的聲音,是尚宮奉茶過來了,她聽見尚宮見禮,他短促嗯了一聲,不知為何,她遲鈍的心突然漏了一拍,腦子裡立刻想起教習嬤嬤講的洞房之事,只覺得臉上快要燒起來一般,婚床上硃紅綵緞的喜被、喜枕也比不得她臉上的顏色。
難怪祖母特別為她準備一條洞房專用的開襠褲——實在是用心良苦啊,要知道前一天,兩人明明還是彼此都不相識,如何做那羞羞之事……眼前這個人,可就是她要一起共度一生的夫君麼?他的性子如何,是溫柔還是粗魯,她可不喜歡粗魯的人,他可喜歡雲糕和藤椒,若是不喜歡,以後吃飯那還得要單做才是,他睡覺可會打呼嚕,要是打呼嚕可怎麼辦,哎呀呀,羞死了,還要為他生一些小娃娃……
辛匯的頭越來越低,只覺得所有的血都快要從臉上滴下來。
按照流程,當是尚宮服飾他們用了合巹酒和同勞,然後引兩人入幄,脫服,然後就是生娃娃……
然她聽見他對尚宮道:“吉時未到,你先出去吧。”
尚宮似乎不解,但還是緩緩退下,他又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走了幾步,她聽見他在椅上落座,辛匯等了一會還不見他來接頭蓋,鼻尖呼著熱氣,鼻腔癢癢的難受,她屏氣忍著,但是越是忍耐越是難受,終於到底受不住,一個噴嚏阿嚏一聲打了出來。
紅蓋頭應聲落地,辛匯傻了眼,看著那紅蓋頭顫巍巍貼服在前面地上,便想要起身去撿起來,卻先看見蓋頭旁邊那雙顏色矜貴的靴子,她便順勢抬起頭。
那座上的楚王原本嚇了一跳,這會又是一呆,手上還端著欲飲用的解酒濃茶,他皺了皺眉,居高臨下,只上上下下將她好一陣打量。
她也看著對方。兩人細細相互打量了片刻,辛匯只覺得一盆涼水不帶歇氣的當頭澆下。
眼前的男人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睫毛纖長,黑白分明的眼睛,髮鬢處那道淺淺的刀疤,從眉梢隱進鬢角。
——不是當日那個安定侯府的楚國“蠻人信使”還能是誰!當日她便奇怪,一個楚國將軍,父親竟那般恭送,原來竟是……
她先開了口,聲音有點走調發顫,還抱著一絲絲希望:“你是誰?王上,王上呢——又在哪裡?”
“蠻人”聽了她的話,低下身子又看兩眼,他一雙眼睛因為酒意愈發盪漾生波,濃濃的酒味噴出來:“果然不是寡人喝多了,看人發花……”復又輕蔑一笑,“都說辛公子丹青妙手,原來還是個訛人好手。”他先不說自己假冒隨行將軍之事,反而先倒打一耙。
辛匯自小都是嬌寵而大,本已經委曲求全耐足了性子,忍了這許許多多時候,偏偏卻是個如此混賬,甫一見面便被一通嘲弄,如何不教她著惱。
眼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只氣的自己腦仁發昏,再看他那副讓人生厭的表情,頓時冷笑:“你是哪裡來的狂徒,真當穿了楚王的衣裳,便成了楚王麼?我的夫君俊美如玉,哪裡是你這般黑不溜秋的模樣!我勸你快快脫下衣裳滾出去,否則,一會便叫楚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楚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聞言竟也不惱,只笑道:“你這脂人,有幾分顏色,便會裝傻拿喬,待寡人先好好教教你為婦的道理。”
辛匯耳尖被那脂人兩字氣的一顫,猛然站起,卻不想他本來靠的便近,這一下,他的一張黑臉竟然直接撞上了她的胸脯,辛匯一疼,生生退了兩步,一手按著胸口倒吸一口冷氣。
他意外的咦了一聲,歪頭看她,她一雙小狗般溼漉漉的眼睛也氣惱的瞪著他,一手捂著胸口,那軟軟的麵糰一般的觸覺,倒叫他心頭生出一絲癢來。
但被她這麼一撞,本已按下的酒意又開始翻湧起來,他只覺喉嚨發癢,腦子像是在水裡泡著,連帶腳也軟了起來,他微微踉蹌了兩步,直覺想要先到床上躺上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