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文夫人想起楚漸從小院出來的那天,杜姨娘躺在床上,蓋一床繡著墨竹的石青色薄被,臉很瘦,肚子處卻微微鼓著。手臂垂在床邊,不知是特意還是無意,那天她穿的小襖袖子很短,露出半條手臂,上面是豔紅色的斑疹,一塊連著一塊。
文夫人咬著唇讓賈嬤嬤去查杜姨娘的月事。
原先貼身伺候杜姨娘的丫鬟仍在,說杜姨娘月事不規律,短的時候二十七八天來一回,久的時候隔四十幾天也是有的。
孟府醫開過幾次方子給她調理,但好像並沒什麼效用。
楚漸出天花的時候,合該杜姨娘來月事,她早就準備好了行經物品,可被天花鬧得心慌意亂,竟沒留意杜姨娘到底來沒來月事。
賈嬤嬤卻記得分明,杜姨娘跟楚漸到小院子的時候,是她幫著收拾的東西。杜姨娘只包了四五身換洗衣裳,並沒帶行經物品。後來丫鬟們往裡送過兩次衣物,也多是楚漸的小衣。
他們在小院子待了兩個月,杜姨娘不可能一次小日子都不來,除非……杜姨娘有孕。
可那陣子,世子得了差事在河南住了將近三個月,杜姨娘哪裡來的孩子?
如果是再早得的,文夫人自認並非惡毒的主母,況當時楚家人丁單薄,國公爺便是當年唯一存活的遺腹子,世子也沒有兄弟姐妹。
顧老夫人不管對嫡生的孫子還是庶出的孫子都看得跟心肝寶貝似的,也曾數次明裡暗裡提點文夫人,要是敢對世子的子嗣下手,那她這個正室夫人也別想做了。
有得是人願意嫁到聲名鼎盛的楚家來。
這件事,杜姨娘也知道幾分,所以並不存在杜姨娘怕文夫人知道自己有孕從而陷害自己的可能。
文夫人想起了府醫。
以往府醫診過脈之後,為穩妥起見都會記下來裝訂成冊以備檢視。
錢府醫查過記錄,府裡各人的脈相都齊全,唯獨杜姨娘缺了兩個月的脈。
可文夫人記得清楚,那陣子自己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孟府醫每隔三五天都會給自己診脈,診過之後會順便到跨院給杜姨娘看病。
這其中定然有什麼蹊蹺。
文夫人決心弄個清楚明白,遣人到孟府醫老家詢問,誰知得到的訊息卻是孟府醫回鄉不久,有次上山採藥不慎掉下山崖,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家裡人已給他立了衣冠冢。
孟府醫已死,再沒人知道杜姨娘到底有沒有孕。
楚漸養病的小院子已燒燬,也沒人知道楚漸得的到底是不是天花。
文夫人堅信自己已經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就是杜姨娘偷人懷了胎,便暗中勾結孟府醫,不知給楚漸用了什麼法子,讓他表現出天花的症狀。
杜姨娘的肚子瞞不住,她總是要死的,可死前想給自己的孩子謀個前程,便鬧了這一出來。這樣不守婦道心思惡毒的賤人,文夫人怎麼可能讓她的孩子養在自己名下,就將事情和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世子,要世子出去楚渢嫡子的名分。
世子覺得文夫人的猜測確實有幾分可信,但楚渢尚小,此事跟他毫無干係,既然已經成為嫡子了,再開祠堂記成庶子,於楚渢的名聲極為不利。
文夫人卻不管,因此與世子爭執冷戰了兩三年。
顧老夫人也是左右為難,一方面覺得杜姨娘的行徑實在令人不齒,一方面又覺得楚渢乖巧懂事,怎麼也是自己的親孫子,不忍心汙了他的名聲。
最終是國公爺從寧夏回來,看著亂紛紛的家覺得不像話,暗歎一聲拍了板,楚渢仍是庶子。
當初立嫡子時,楚渢才四歲並不太懂嫡出的身份對自己有什麼意義。
可再開祠堂,楚渢已經七歲,早就開蒙跟著先生讀書習字,知道嫡庶有別,更知道自己以後要揹負的東西。
從此便鬱鬱寡歡,每天只窩在自己院子裡讀書,不到萬不得已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
楚溥與楚漸都看出楚渢的變化,楚溥雖覺得無奈,卻並不敢質疑長輩們的決定,而楚漸跟楚渢向來友善,從而對文夫人極為不滿。
他還不能很好地隱藏自己的情緒,這種不滿與疏離讓文夫人很無奈。
文夫人明白,在自己為了肚子裡的楚澍而放棄楚漸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現在的苦果。不管當時楚漸是真天花也好,假天花也好,總之那兩個月是杜姨娘日夜陪著他,熬過了對病魔的恐懼。
尤其杜姨娘臨死時營造出自己染了天花的假象,更讓楚漸內疚一輩子。
可文夫人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