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他這樣做的目的,倒也簡單,就是報恩。他要讓那兩個這世上對他最好,給他最多溫暖的人,得到十倍百倍的回報,他要讓他們享受這世上最大的榮光,讓他們過上別人夢寐之中也難以想到的日子。那個女人,不過是他實現這個目標的階梯而已,無關緊要。
可是,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的目的再也不那麼單純了,原本一直視女人為玩物的他,居然陷入了一個足可以當他奶奶的溫柔鄉之中,難以自拔。這或許是因為幼失怙恃,天生有他哥哥經常提及的“戀*母情結”,或者是因為那個曾經絕代風華的女人,有著天生與眾不同的魅力,又或者是因為少年的他,終究還懷著一些這個年紀的尋常人一樣的天真爛漫,總之,他徹底沉淪了。
本來,張昌宗以為,自己如此真心實意地對待她,她自然也會報以同樣的真心實意。若是方才的事情反轉一下,是武則天摔倒在地,而讓他來做這道選擇題,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救下武則天,不是因為武則天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只因為她是“她”。
冷冰冰的現實,和那暗夜的秋風一起,吹進了張昌宗年輕的心靈之中,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醒著還是暈厥過去,抑或是死了。
就在此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張昌宗沒有抬頭,依然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已經完全不在乎是不是還會被行人踩中,反正身上傷痛的滋味,比起這心下的疼痛,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這一行人前所未有的安靜,張昌宗只感覺不停有“嗒嗒”的腳步聲在他的耳邊響起,聲音比一般的靴子踩在地上要大了不少,顯然是軍靴。他才意識到,這並非是宮人,而是叛軍。
若是在方才,張昌宗無疑是最害怕叛軍的,因為不論是誰發動的宮變,他的頭顱必將是叛軍的主要目標之一。可是,現在的他,哀莫大於心死,根本生不起逃生的念頭,依然是靜靜地趴著,甚至連頭也沒有抬一下。他心裡頭甚至有一種很悲憤的想法:“來吧,殺了我吧,我也想知道,若是我死了,她這個從不會流淚的女人,會不會為我流下一滴眼淚!”
“咦,有一個沒鳥的貨倒在路上了!”終於有人開口了。
“就是,這些閹貨真是沒用,身上沒鳥,心中也沒鳥,怎地聽說宮變,就嚇成這般模樣,我們要殺的是張昌宗那個小白臉,又不是他們這些腌臢貨,他們一個個的怕成這樣作甚?”
大家根本沒有想到,躺在他們腳邊的那個半死不活的“閹貨”,居然正是他們這次入宮的主要目標——張昌宗。要知道,自來宮變,極少是以皇帝為目標的,多半都要打起“誅奸邪,清君側”這種旗號。這樣,才有利於叛變的主腦人物拉攏和控制下層的軍官和士兵。這些下層的軍士,多半都把皇帝施為真龍,要他們對皇帝下手,實在是太難。
而對於政變的主腦之人來說,一開始打出弒君的旗號,也不符合這時代主流的儒家價值觀。所以,口號裡面是決不能把皇帝當作目標的。反正,羞刀難入鞘,到時候抓住了皇帝,殺不殺就不可能由下層的這些軍士說了算。
而這次也不例外,武隆基和李多祚打出的旗號,恰恰是“誅奸邪,清君側”。而他們口中所謂的“奸邪”,張昌宗首當其衝。
只是,他們做夢也不可能想到,他們嘴裡喊著要殺張昌宗,卻從張昌宗的身邊邁步了過去,看也懶得去看他一眼。
張昌宗的心神,此時已經進入了半瘋癲狀態,雖然完全聽清楚了這些人的話,卻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待得他終於反應過來,求死之心驀然爆發出來,他猛然抬起頭來,對著那邊喊道:“別走,我就是張昌宗,來殺了我啊,快來殺了我啊!”
回答他的,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彷彿在嘲笑著這個年輕人,明明成千上萬的人都想殺他,他卻求死而不可得。這世上的事情,是何等的神奇啊!
張易之當先衝進太子衛率府。
武顯夫婦現在不只是他的保護傘,更是他的岳父岳母,他自然是萬分著緊的。他很難想象,如果裹兒沒有了親父親母,會變成怎麼樣。要知道,裹兒的前十四年多的時間裡,每天都和她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從不曾有一天和他們分開過。在她的生命中,武顯、韋氏還有張易之三個人,就能夠組成完整的天空了。若是這天空忽然有大半塌陷,她小小的年紀又如何能夠承受!
東宮裡面,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修羅場,一群如狼似虎的羽林衛士兵左衝右突,見人就殺,根本就不分青紅皂白,他們所經過的地方,驚呼聲和慘叫聲此起彼伏,聽得人一陣陣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