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裡抄送各縣,縣轉鄉,鄉告民,一道聖旨要被百姓得知,需要經過幾道手,每一手都在官員的控制之中。而這些官員,不是世家出身,就是與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正是陛下所要打壓的一批人,試問,他們願意如實傳達這道聖旨嗎?”
韓孺子心中怒氣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語氣也緩和下來,“康卿聽說了什麼?”
“不是聽說,而是親眼所見,就在京城以外,許多私奴在路上號啕大哭,不肯離開舊主,以為從此再無著落。”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他一直集中精力與大臣爭鬥,官員們的激烈反應讓他自以為與勝利只差一步,現在才明白,他中了“聲東擊西”之計,正在錯誤的地點進行一場無關大局的戰鬥,雖勝猶敗。
“私奴可願從軍?”
“只有很少一部分願意,他們種慣了地,對打仗極其畏懼,北方正要開戰,無論給多少田地,許多人也不想從軍,何況陛下所許下的田地要三至十年之後才能到手,窮苦人怕官、不信官,一聽說是三年以後,更不信了。”
韓孺子沉默得更久。
當皇帝真難,但這句話只能藏在心裡,韓孺子開口道:“你說的這些都有實據?”
“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不用太遠,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大莊園,問問他們了不瞭解聖旨的全部內容、願不願意離開舊主自立門戶?”
韓孺子當然要派人調查,“康卿可有妙計解決困境?”
康自矯回道:“本朝定鼎之初為何官民和諧而政令通順?乃因功臣皆由民間出,熟知百姓疾苦,兩三代之後,世家子從小錦衣玉食慣了,視富貴為天生,偶有不順,只覺得自己苦,哪知世上還有更苦、真苦?陛下問妙計,微臣只有一計,多用寒門子弟當官,或可令朝廷再度知民。”
韓孺子點點頭,覺得康自矯此計不夠“妙”,“你先退下,容朕考慮一下。”
康自矯拱手告退,最後說了一句,“康某不謙,自認為有宰相之才,陛下若是欲用寒門,可從康某開始。”
韓孺子大笑,揮手命令康自矯退下。
康自矯並不掩飾自己的求官野心,韓孺子也不在意,而是在仔細思考他所說的話。
韓孺子是皇帝,即使是在被迫退位的情況下,所遇到的人也大都願意為他所用,更灑脫者則是事了之後急流勇退,所以他很難理解,竟然還有人甘願為奴,而不願自立門戶。
不能只聽一面之詞,韓孺子必須調查清楚,想了一會,覺得金純忠和景耀都不適合,於是讓張有才召來晁鯨。
養尊處優久了,晁鯨已不再像是窮苦的漁村少年,只是眼睛閃亮,到哪都亂瞄,賊兮兮的,也不像是宿衛軍將士。
韓孺子將事情交待清楚,讓晁鯨去京城以外打聽情況,特意提醒道:“不要洩露身份,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行。”
“衣服不行嗎?我換一身。”
“嗯……不只是衣服,你從前挺黑的,現在好像變白了一些。”
“是嗎?”晁鯨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跟張有才比,我還是挺黑的。”
張有才咳了一聲。
“而且也胖了。”韓孺子上下打量幾眼,“你平時不參加練兵嗎?”
晁鯨臉上一紅,他倒聰明,明白皇帝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想找一個人,能與普通百姓說得上話,不被認出真實身份,對不對?”
韓孺子點點頭。
“這個簡單,讓馬大和我一塊去,他黑不溜秋的,擦粉都蓋不住,還跟從前一樣又矮又壯,只要換身衣服,沒人能認出他是宿衛軍士兵。”
“馬大的脾氣……”
“有我看著,陛下就放心吧。”晁鯨竟然轉身走了,好像這不是皇帝的命令,而是熟人相托。
“這麼久了,他也沒學會規矩。”張有才不滿地說。
韓孺子笑了笑,“規矩與真話——朕更願意要後者。”
張有才躬身道:“真話傷人,也就陛下能受得了。外面還有幾位將軍,陛下今天要見嗎?”
“明天吧。”韓孺子實在累了,迴轉後宮,給太后請安之後沒去秋信宮,也沒去看望淑妃鄧芸,徑返泰安宮,他需要獨自待一會。
天黑不久,皇后派人送來皇帝常穿的睡衣。
孟娥放下衣物,轉身要走,韓孺子叫住她,“公主今天怎麼樣?”
“很好,打碎了一隻杯子。”孟娥回道。
韓孺子露出微笑,可這並不是他叫住孟娥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