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孺子也在心裡暗自感嘆,自己這個皇子皇孫算是白當了十幾年,除了在做皇帝時見過幾次大陣勢,大多數時候都比宰相府寒酸多了。
宰相府光是迎出大門的吏僕就有上百人,與倦侯府全部人口幾乎一樣多。
殷無害沒法拒絕這三位的到訪,也沒法遮掩,乾脆來個大張旗鼓。
宰相府大門外,殷家的兩個兒子、五個孫子以及一大批有官職或爵位的親屬,早已恭候多時,見到三位皇室子孫,立刻迎上來,齊整整地行以大禮,就算是禮部尚書親自監督,也挑不出毛病來。
一同進府時,東海王越過英王的頭頂,小聲對韓孺子說:“老傢伙這是早有準備啊。”
殷無害為官多年,能在武帝最為殘暴的晚年時期升為宰相,實屬不易,應對突發意外的本事還是有的。
在客廳裡,殷家長子親自奉茶,感謝三人來看望父親,然後一一介紹族中親人,按品級大小或拱手行禮或下跪磕頭,該有的禮儀一樣也不能省。
殷家在拖延時間,韓孺子和東海王都察覺到了,卻沒法拒絕,兩人正在心中亂猜原因,外面有人進來通報:冠軍侯親自到訪,也是來探望宰相病情的。
韓孺子與東海王互視一眼,不得不佩服這位老滑頭的急智,四名爭位的皇室子孫同時到訪,使得外人無從猜測宰相的真實立場,他又能處於超然物外的地位了。
冠軍侯顯然是得到訊息之後匆匆趕來的,臉色微顯潮紅,一進來就向韓孺子等人拱手,笑語寒暄,好像他們早已約好了在此會面。
英王更高興了,他就喜歡人多,越多越好,尤其是大家都把他當成貴客,圍著他、討好他。
“冠軍侯,你家放糧了嗎?”英王還記得上次的事情,在他的記憶裡,放糧與冠軍侯是一回事。
“放了放了,一粒米都沒留。”冠軍侯笑道。
“哦,那就好,你要是缺糧的話,可以找我要。”英王認真地說。
冠軍侯身邊的望氣者鹿從心沒有跟來,四人在廳裡聊了一會,殷家長子將客人請入後宅,為此一個勁兒地道歉,“貴客臨門,家父身體欠安,不能親自迎接,實乃不大敬……”
身後跟著的僕從越來越少,幾道門之後,只剩下殷家長子為四位皇室子孫引路,歡聲笑語消失了,一家親的氣氛更是無影無蹤,英王不明所以,左瞧右望,以為是宰相府裡的環境不好。
一名大概是侍妾的女子開啟房門,英王毫不猶豫地第一個進去,韓孺子與冠軍侯客氣一番,還是冠軍侯走在前面,東海王排在最後,臉上掛著笑容,若在從前,他絕不接受這種安排,現在卻只能忍受。
宰相殷無害已經穿好朝服,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顫顫微微地行以大禮,為自己的失禮而致歉。
又是一場漫長的寒暄與客套,韓孺子不得不承認這次突然襲擊徹底失敗了,殷無害還是巋然不動,冠軍侯的優勢也沒有因此減少。
英王開始打哈欠,宰相不僅老而無趣,屋子裡還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藥味,他一點也不喜歡,於是頻頻看向東海王,希望他能帶自己離開。
掌燈時分,殷家長子和幾名侍妾退下,宰相殷無害坐在軟榻上,給四名拜訪者上了一“課”。
“我老啦,早已不堪重任,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希望能夠看到大楚江山穩固、國泰民安,到時候我也能歸印還鄉,耕幾畝田、栽幾壟花草,含飴弄孫,享受幾年天倫之樂,然後去見武帝、桓帝,向他們俯首請罪,說一聲‘罪相無能,尸位素餐,惹來無數天怒人怨,與人間皇帝無關。’”
殷無害長嘆一聲,潸然淚下,“我知道,外面傳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好像我殷無害手掌乾坤,能夠偷天換日似的,可我只是大楚宰相。宰相之職彷彿湖池,河水暴漲,則分流之,河水下降,則還流之。宰相無它,為皇帝分憂而已,偶爾接過重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待時機到來,立刻交還重任,對一名宰相來說,這就是最高榮譽。”
英王再也忍受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對東海王說:“咱們走吧,他快要死了。”
殷無害大笑,隨即咳了兩聲,“老朽無趣,英王殿下海涵。”
韓孺子不甘心,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起身告辭,請宰相安心養病。
英王早盼著這句話,拉著東海王就往外走,韓孺子與冠軍侯隨後。
“倦侯真會用人啊。”冠軍侯出門之後笑道。
“英王?他是自己找來的。”
“不不,我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