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帶兵多年,雖說並非百戰百勝的名將,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的,提醒道:“陛下是不是應該先召叢集臣商議一下?”
“大臣都在京城,隨行官員通報訊息而已,沒什麼可商議的。請大將軍這就去安排吧,各路將士多多益善。”
崔宏不能直接反駁皇帝的旨意,磕頭退下。
天已經黑了,刑吏張鏡前來求見,他已經聽說東海國叛亂的訊息,因此來見皇帝時加倍地小心謹慎,“微臣已將範圍縮小到四坊二十六巷,今晚子夜開始逐屋逐戶檢搜,明日午時之前,必能找回寶璽。”
“嗯。”韓孺子冷淡地回應一聲,揮手命張鏡退下,沒有告訴他還有侍衛也在暗中尋找寶璽。
他一個人在帳中坐了一會,沒有大臣和將軍,也沒有太監與侍衛,天下大勢越是危急,他越是喜歡這種孤獨的狀態。
“朕,乃孤家寡人……”他在昏暗的燈光中喃喃自語,努力回憶那段模糊不清的場景:老年的武帝獨自坐在寶座之上,一遍又一遍重複同一句話,臉上的神情卻是變幻不定,一會是難以言喻的寂寞,一會是高高在上的驕傲,一會又是勘破世情的坦然……
中司監劉介進帳,輕聲道:“陛下,人到了。”
韓孺子點點頭,表示可以帶此人進來,無論怎樣,皇帝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就算整個朝廷都不願意為他做事,皇帝仍是這世上能夠獲得最多幫助的人,起碼是之一。
敖倉小吏喬萬夫進帳,發現帳篷裡只有皇帝一人,連名服侍的太監都沒有,不由得大驚,在門口跪下,本來就有點緊張,現在更是全身發抖。
“進前說話。”韓孺子微笑道,喬萬夫是名小吏,不屬於朝廷大臣的一部分,正常情況下,一輩子也沒機會面聖,令他害怕與緊張的是“皇帝”,而不是少年本人。
喬萬夫起身前趨幾步,立刻又跪下,離皇帝保持七八步的距離,不敢再近了。
韓孺子盯著喬萬夫,心想王堅火那樣的人能成為天下聞名的豪俠,或許其貌不揚的小吏當中也有能人。
“你說過,無論上官盛是生是死,大楚東界仍有一亂。”
“是,微臣說過。”喬萬夫的聲音稍有些發顫,有時候預言太準也是個罪過,“可微臣沒想到會發生得這麼早。”
“再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認為會有此亂。”
“如微臣之前所說,齊國物產豐富……”
“不不,簡單一點,別超過三句話。”韓孺子領教過此人的囉嗦,不想聽他從頭說起。
“呃……”喬萬夫發了一會呆,反覆斟酌,終於道:“從齊魯來的舟船貨物多到船舷壓水,返回的時候卻大都空空蕩蕩,微臣因此說必有一亂。”
“嗯,可以再多說幾句。”
“微臣在敖倉任職多年,親眼所見,再加上查閱之前的歷年記載,發現由東往西運送的糧食與奇珍異寶極多,返航時卻沒有多少可運之物,因此得出結論:京城需要東部諸國,東部諸國卻不那麼需要京城,諸國之中又以為齊國為最。”
“可大楚定鼎一百二十多年,齊國只叛亂過一次。”
“陛下如果回憶一下國史,會發現諸侯之中屬齊王更換最為頻繁,極少能延續兩代以上,新帝登基,只要來得及,都會換上親近的弟弟或者皇子當齊王,最不濟,也要在齊國附近安插一位諸侯。”
“比如東海王。”韓孺子恍然,父親桓帝也是這麼做的,封幼子為東海王,其實是想借助崔家的勢力抗衡齊王,卻沒來得讓東海王就國,“從來沒人告訴朕應該這麼做。”
“微臣不敢妄猜,只是覺得如果再等一陣,等陛下有了皇子,應該封王的時候,總會有大臣提議封在東部。”
韓孺子大致明白了,東部諸國相對獨立,一旦與朝廷關係冷淡,就有可能反叛,“這次叛亂髮生在東海國,而且有一支軍隊,你能猜出這支軍隊的來歷嗎?”
喬萬夫回道:“叛軍的來源可能有多個,微臣只能猜到一個。自從去年朝廷……停頓以來,從東邊來的船隻就很少了,十幾萬船工多半年無事可做,只怕很容易受到蠱惑。”
韓孺子吃了一驚,“這件事朕也有責任,是朕下令,要求各地開倉放糧賑濟流民,京城受災不重,暫時無需運來更多糧食。”
喬萬夫磕頭,“微臣口不擇言,罪該萬死。”
“你沒有錯,朕要聽的就是真話。”韓孺子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治理天下如此之難,明明是出於好意做的事情,卻可能帶來一連串的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