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棺的那隻手,早已因為年歲的見長和病痛的折磨變得枯乾,面板褶皺堆砌在一起,毫無章法,卻無力的顫抖著。
龍目一片渾濁,有悲傷的眼淚潸然落下,如雨後屋簷上滴落的水珠,不是那麼洶湧,卻漫漫無止境!
——寧暄,寧暄,你果真走得安寧?是麼?
而朕,竟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
——寧暄,你怎的這麼傻,你何苦要如斯折磨自己?朕早知你是多愁善感的女子,朕早知善良的女子必然過得孤苦,卻不知,是如斯的艱難!
——寧暄,難道你忘了,朕早已跟你說過:寧暄,朕今日便在列祖列宗面前,鄭重地告訴你,無論是雲傾還是綠兒,或是這後宮中任何一人,都無法撼動你的皇后寶座,哪怕一絲一毫!所以,你無須提心吊膽,安心替朕管著這後宮,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朕都會相信你支援你!朕還可以告訴你,前朝你的族人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影響你在朕心中的地位,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朕分得很清楚!這些,你可都記住了?
——難道這些你都忘記了嗎?朕在列祖列宗面前說的話,難道還有假?
——寧暄,你是朕的嫡妻,沒有給予你想要的愛情,一直是朕最愧疚之事,你的深情和賢惠多年來深深感動著朕,朕從不敢輕易忘卻,朕知道,朕對雲傾動心到底對你不住,可是,感情的事情朕也無法勉強自己的心,朕知道,你是為了朕才在後宮照拂雲傾的,儘管這種照拂大多不是你心底最初的願望,儘管朕從沒有這樣要求過你,可是,這樣的付出曾一度令朕因愧疚而十分難堪,可是,寧暄,不管朕有多愛雲傾,不管朕對你的感情你認為的是什麼,朕對你從沒有半絲不敬重,更不曾想過將你廢去扶雲傾上位!朕從沒有這樣想過!便是她恨朕怨朕打朕罵朕,朕也不會這樣做,更何況,雲傾從未如斯說過!
——寧暄,朕從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多年夫妻,你該是瞭解朕的,朕終究愧對你,便想在其他的地方補償你,朕知道你多年夙願,便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親生孩子,你可知,朕多想給你,你怎麼可以那麼傻?是誰?是誰將那些不堪的骯髒告知你的,沁瑤和守玄的反叛,朕一個字也不想告訴你,從未在你面前說過,是誰?是誰說的?!他們才是葬送你一生的劊子手!即便這傷害是無意的!寧暄啊,朕從不會因為你們王氏族人中的任何一人而責怪於你,朕說過,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朕從不會混為一談,你怎麼還傻傻的自己偷偷跑去絕育?!你怎麼可以這麼傻啊?!多年相伴,你是朕的髮妻,朕就是再無情,斷不會棄了糟糠髮妻!
——其實,朕不怕被逼廢妻,因為,朕原本就不會廢妻,朕不想做那等孤極寡絕的權力木偶人,朕是個活生生的人,朕和所有人一樣害怕寂寞,這世間,帝王最怕的不是帝位被奪去,而是常年累月的嘗受站在雲端之巔的徹骨蕭寒和無人相伴無人可訴的孤獨,朕深刻的感受到高處不勝寒,朕才是這世上最渴望得到一絲絲溫暖的那個人!
——所以,朕怕的是朕無力讓你悲痛的心得到一絲一毫的寬解,朕怕的是,在你煎熬的歲月中,朕不能替你分擔,變成你眼中視而不見的冷漠惡魔,朕努力了,是真的盡力了,可是……朕到底無用,竟委屈你多年,你這身子,原本不至於如此,都是為了朕熬成了這副模樣,也許,朕去中宮歇得再多也不能償還幾分!
——若早知,綠兒離世會讓你如此心傷,朕斷不會冷落你這樣久,可是,朕無力責怪雲傾,無力寬解你心中的仇恨,對不起,朕對你不住……這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終究還是綿延到了下一代,讓這痛苦和煎熬無止無休的進行下去!
——寧暄……寧暄啊……朕的妻啊……朕做了鰥夫,是如此的痛徹心扉!
——你可知,朕從未想過在這樣早的年華與你天人永隔?
——傻寧暄!朕失去了綠兒,又老了,所以朕糊塗了,你怎麼就不聽一聽朕的解釋?你一向溫柔如水,你用善良和隱忍包容了朕所有的不是,為何最後這一次,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朕?
——寧暄,這些話,朕從未對你說過,若你天上有知,可會原諒朕這一時的糊塗?你會麼?
——可是,朕的後悔再也來不及了,朕這一生殺戮不止,南征北戰,所到之地無不屍骸成山,白骨鋪路,人稱“戰神”,看似美譽,其實也不過是世人間接罵朕是殺人如麻的地獄修羅,一將功成萬骨枯,朕既為帝王,自然手上沾滿鮮血,朕早知,老天不會放過朕,卻不知,老天如此恨朕,這懲罰如此痛徹骨髓!幾乎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