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遠搖了搖頭,“這場火來得突然,王爺怕是起了疑心,讓統領去拿人了?”他一雙眼通透極了,“統領慢走,朱雀門今日似乎集天時地利人和,統領不妨去朱雀門瞧一瞧。”
他這番話莫名其妙,趙淳皺眉就走,行走間越想越不大對勁,調轉了頭便直往朱雀門去,才至了那兒,他把著腰間的吳鉤刀,沉著聲問:“可有人透過此門?”
親衛甕聲甕氣,眼神都在往南衙那邊飄,趙淳忖了片刻後,道:“撲火那邊尚缺了人手,你等且去幫忙罷。”
將親衛打發走了後,諾大的朱雀門便只剩下他一人在那裡,春夜裡還偏寒,他立在森嚴的宮門前不曉得多久,眼見著南衙那邊的火勢小了下去,他突然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好笑,只因為隋遠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向著朱雀門奔來,為的,還是那個瞧不上自己的人。
他也曾問過自己,喜歡梅蕊什麼,大抵還真是年少時的情誼,讓他覺得彌足珍貴。當年在大街上他一眼就瞧見著她,穿著藕色的衫子,臉頰上都還沾著灰,手裡捏了封書信,拉著行人挨個問趙府在什麼地方,他才與同窗騎馬踏花歸來,鬼使神差地就去和她搭了話,她轉過來的瞬間,他覺得長安枝頭的花都落了。
她是好看,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小姑娘,水靈靈的討人喜歡,最好看的要屬她那雙眼睛,生動得像山間的清泉,卻又讓他覺得裡邊兒藏了寒氣,瞧慣了長安城中那些嬌貴的閨閣千金,乍一見覺得她與眾不同,有別於錦衣玉食,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清新,到後來確實印證了他的想法,她確實是與眾不同的。
本以為順理成章的能同她在一起,青梅竹馬麼,說的不就是她與他?哪曉得卻是郎有情妾無意,他阿耶阿孃還以為她本就想攀上趙家與他成親呢,誰曉得被她察覺了出來,轉頭便說要進宮去。
一入宮門深似海,他苦口婆心地勸過她,她卻執意要進去。他覺得是因為他阿孃待她益發刻薄地態度傷到了她,誰想她卻對他道,“元良哥哥想娶我麼?”
他說想,她又問他,“那元良哥哥想娶孫家的十三娘麼?”
孫家的十三娘是他阿耶中意的千金,與他訂了娃娃親,長得也是珠圓玉潤可親可愛,只是驕縱的很,不比她懂事,他當時年少輕狂,自以為是地道,“都是要娶的,但你要比她溫順的多,我自然是更喜歡你多一些的。”
她就只回了他一個笑,“我省得了,元良哥哥回去罷。”
後來她就毅然決然地進了宮,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她幾次了,孫家的那位十三娘到後面也最終不曾嫁給他,聽說是同個書生私奔了,氣得孫侍郎臥床半月不起,自己阿耶也覺得沒臉面,像是有多嫌棄他才會和旁人私奔,聲稱這要與孫家斷交,到最後還是他勸下來的。他也明瞭了,最開始他就覺得她是不同的,也不該用尋常的想法來對她,什麼更喜歡她多一些,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從那時起,他就錯了個徹底。
餘光瞥見一個人影正向著這邊走來,他偏頭去看,明光鎧吳鉤刀,尋常的親衛打扮,趙淳眉頭一皺,喝道:“不是讓你們去南衙那邊撲火麼?還到這裡來做甚?”
那人卻不停,悶著頭往朱雀門走,趙淳心中生疑,手握在了吳鉤刀柄上,對來人高聲,“停下!”
轉眼就咫尺之距了,那人還不肯停,趙淳毫不猶豫地拔刀而出,刀就抵在那人脖頸上,森寒凜然,他眉眼也冷,“何人擅闖宮門,抬起頭來!”
那人將臉抬起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髻,皎月般的臉,乾乾淨淨,一雙烏嗔嗔的眼,像山間的清泉,紅潤的唇輕輕開闔,就是儂軟的四個字:“元良哥哥。”
趙淳渾身一僵,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竟然恍了神,手裡的吳鉤將她的臉映照出了明晃晃的一道光,卻不比她的笑更亮眼,他握緊了刀柄,聲音都像是從齒縫中蹦出來的,“你怎麼在這裡?”
她嫣然一笑,“我若不在這裡,那我要在哪裡呢?在南衙牢房中被大火逼得無處可逃,最終被燒得面目全非?”
“不,”他有些啞然,“我不是……”
“那元良哥哥是來拿我的?”她歪頭,有幾分俏皮,“南衙的牢房我已經住過了,下一回是住哪裡,大理寺?”
趙淳這才曉得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是早有籌謀的,她借大火逃出囹圄,此情此景之下讓他同她遇見,不是教他兩難,而是因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放她離去。隋遠是故意讓他來這裡,不惜將自己暴露出來,只為了她能逃出困境。
他艱澀地道,“你要去哪裡,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