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您肯鬆口,做出個樣子來,就是成全了她後半生。您原本已捨得下一切,又何必再去糾結那些虛名,為此誤了一個女子的一生,您真忍得下心麼?”
原來他的仁義,忽然間變成了可被利用的枷鎖,再輔以人情福祉這樣的藉口,由此就想將他牢牢纏縛住。
他霍然站起身來,不再留轉圜餘地,“這個忙我幫不了,說一千到一萬,我沒有做對不起您家的事兒,是怎麼樣就該怎麼樣。舉頭三尺有神明,我顧家一樣有先祖,我顧承一樣有父母,您不能把我往絕路上逼。”
他沉著氣息,越步繞開方濟琛。才走了兩步,忽然聽到身後撲通一聲。不必回首,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步子還是停了下來,他不能轉頭,因為見不得七尺男兒膝下的孱弱綿軟,但那悽惶的聲音還是一字一頓的飄入耳中。
“就當是為巧珍求您了,您總能想得到——倘若這門親事再做不成,巧珍這輩子就真的完了。還有哪戶人家會娶她這樣一個人吶!求您看在她的面子上,超生我們一家罷……”
☆、第60章
五更鼓敲過,天邊露出一點蟹青色。顧承以手支頭,像是在假寐。
荒唐的故事講完,他想著身邊人慣做的反應,微微笑起來。如果是她;一定不會答應方家人的要求,多半還會當場發作,打得方濟琛滿地找牙,那樣的場景倒也算十分痛快。
他莞爾,半晌又搖搖頭,可惜他做不來,他已習慣控制自己的情緒。誠如他對沈寰所言,他是個不喜歡失控的人。何況在這樁荒唐事裡,他除了對方家人充滿鄙夷,對方濟琛憤怒不屑,畢竟還有著對方巧珍的一絲同情和憐憫。
坊間流言蜚語一向傳得飛快,顧承甚至人在家中坐,也能聽到院外七姑八姨們的奚落譏笑。他自是無所謂,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這會兒開啟大門走出去,坦然從容,目不斜視的穿過閒話人群,那些聲音就會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因為事關品行操守,而人們在這件事上,永遠將男人與女人區別對待——對男人,遠比對女人要寬宏得多。
所以不必方濟琛提醒,他也能想象得出,方巧珍今後的日子會有多難。在不多的幾次接觸裡,他感受得出,方巧珍是個溫柔敏慧的人,心思纖細,善感多情。倘若他的人生沒有陰差陽錯的出現沈寰,或許現在他已和方巧珍成為夫妻。他會疼惜她、照拂她,甚至最終也可能會愛上她。
不過那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對方巧珍,他始終沒有失之交臂的悵然,卻在昨日之後,漸漸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愧疚感。
有些事,註定要男人來揹負。這當中或許無關仁義,甚至也無關道義,只需要有純粹發自肺腑的同情,那便足夠了。
顧承再度踏足方宅時,又在門前領略了人們對捕風捉影的熱情。一刻鐘前,那位黃少爺領著媒人親自登門。一刻鐘後,曾經的未婚夫婿找上門來。方家當真是養了個極好的閨女,叫兩個男人掙破了頭的搶,只不知道這一個女孩兒究竟能許幾戶人家!
方濟琛對他的到來,簡直有種如獲至寶的快慰。他當然能想到,顧承今日登門,不是來閒話家常,也不是來興師問罪。這個男人骨子裡到底還是正人君子,他沒看錯人。現如今君子已不多見了,因為稀缺,所以更加難融於世。
一剎那,方濟琛悲哀的想,這不是君子的過錯,而是小人太多的緣故。可小人更適於生存法則,他們會在亂世裡活得如魚得水,像是自己。今日之後,或許就會開啟平步青雲的坦途。
黃家那位少爺單名一個旭字,人如起名,灼灼如初升朝陽,精幹銳利。他對顧承表現出絲毫不加掩飾的憤慨和鄙薄,年輕的面孔昂然傲慢,幾乎就要拿鼻孔對著這個昔日,或者說當下的情敵。
花廳上坐滿了人,除卻方巧珍,方家各路人馬悉數到場。那位媒人想必也是受了黃太太指派,一面監督黃旭別有過激之舉,一面來聽聽看,方家和顧承二者究竟孰是孰非。
打一進門,顧承就看見院中侍立的幾名年輕兵士,雖著便服,也能想見得出該是中軍都督府的人。他心裡發笑,自己又一次被擺上了龍潭虎穴。然而話不必多說,他言簡意賅,對著方家長輩,擲地有聲的講明:當初退親是他先提出來的,因為他心有所屬,所以不能履約。至於方小姐自傷之舉,實為年輕氣盛,一時想不開之故。他們從前不曾有過交往,只在街上偶然碰過一面。方小姐當然不會因一面之緣對自己產生任何情愫。
言盡於此,他也不必多留,向方家長輩欠身行過禮,便即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