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書,自然比沐芳有些見識。姑娘當初厚待拉攏她,是對的。”
忽聽一個小宮女道:“換我了換我了,采衣姐姐快下來。”另一個道:“你膽子那麼小,可要抓牢了,小心掉下來摔成一個大烏龜。”眾女都笑了起來。我凝神傾聽片刻,這才覺出一絲往日漱玉齋裡沒大沒小、隨心所欲的意味來。“走了就好,想要徹底趕走她,也是不易呢。”
銀杏笑嘻嘻道:“只要到處都是自己人,幹什麼不容易呢?”
說起“自己人”,我忽然想起今早小簡的話,遂望窗外看了半晌,問道:“綠萼呢?今晚怎地沒看見她。”
銀杏笑道:“綠萼姐姐自打姑娘看書開始,就在大門口站著,也不知道在等誰。都這樣晚了,誰還會來?”
原來綠萼在等小簡。我笑道:“反正街門還沒有下鑰,由她去吧。”想是鞦韆蕩得高,驚呼歡叫此起彼伏。漱玉齋遠離六宮,又有圍牆阻隔。丫頭們年少,一旦脫了束縛,說笑肆無忌憚。我也無心看書,盡情聽了片刻。
忽然西廂的簾子無聲無息地被掀開一條縫,小簡自昏暗之中閃了進來,笑眯眯地行了一禮。我忙坐了起來,微笑道:“簡公公很守時。”
小簡笑道:“陛下已然安寢,大人這裡倒是熱鬧。”
我指一指下首的繡墩,道:“公公請坐。”又命銀杏上茶。
小簡道:“今日小陶值夜,奴婢才有片刻工夫到漱玉齋來。一會兒就下鑰了,奴婢還得趕回去,因此得長話短說。”
他要說什麼,我已一清二楚:“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小簡道:“今晨華陽公主殿下到儀元殿來請安,說了好些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皇太子的理由,一力主張立三皇子為皇太子。”
雖然這話我早已聽過,但小簡特地來報信,令人足感盛情。我感慨道:“殿下才只有十歲,便議論國事了。果然很像她的兩位皇兄。”
小簡見我毫不驚異,眸中泛起一絲疑色,隨即緩緩道:“公主殿下所言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太子的理由,每一條都與大人有關。”
其實並不是“每一條都有關”的。小簡目不轉瞬地看著我,分明已有試探之意。我這才顯出一點好奇:“與我有關?這是怎麼說?”
小簡道:“奴婢在外面也聽得不甚真切,什麼太后的親妹妹,什麼保太后野王君,奴婢聽不懂。後來陛下輕言細語地安慰了一陣,公主也沒說什麼,便乖乖回去上學了。”
我把珍珠重新用絲線穿上,奈何雙手不夠靈巧,總也打不好結。珍珠滾出一段,小簡忙用掌心按住,這才沒有掉落在地。我自他手中拈過珠子,感激道:“多謝公公。”
小簡道:“奴婢不敢。公主殿下走後,陛下就去監舍看望李師傅。”這個“傅”字拖得略長。
我笑問:“李公公還好麼?”
小簡道:“李師傅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陛下對他說了許多,他也只是渾渾噩噩地聽著。”
我嘆道:“李師傅跟隨陛下多年,是故人了。陛下見了他,定然有好些心裡話要講。”
小簡道:“是。陛下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問李公公記不記得。李公公雖然說話艱難,卻還能眨眼睛。後來陛下說到了愨惠皇太子薨了的事,仍然十分痛心。又說陸皇后鬱郁而亡,心中總是隱隱不安。因為這兩件事,所以不大情願立弘陽郡王為太子。最後,陛下問李公公,到底陸皇后是不是冤枉的。大人猜一猜,李公公說什麼?”
我心中憮然,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銀杏忙道:“簡公公不是要長話短說麼?就別賣關子了。”
小簡道:“李公公的話,不但奴婢沒想到,陛下也沒想到。也不知李公公是不是把話聽錯了。”
銀杏催促道:“簡公公——”
小簡這才道:“李公公答道:裘皇后是冤枉的……”
我心頭一震。不錯,當年李演和於錦素一道篡改內史,構陷慎妃,他當然知道“裘皇后是冤枉的”。果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麼?我淡漠的笑意佈滿灰塵,像從不堪的記憶中慢慢挑揀出來的一件破舊不堪的可用之物。
小簡嘆道:“陛下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原來你也贊成朕立弘陽郡王,很好。’說罷便回宮了。”
雖然李演於我有殺父之仇,然而此刻,我也不禁要感激他了。不,或許要感激我自己,送給小任的那五百兩銀子畢竟沒有白花。我笑道:“看來,我也當去看望一下李公公了。”
第四十五章 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