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只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就從實民之腹,安民之心開始,又怎能說是‘民賊’呢?孤以為,孟子從未治過大國,不知治國之難。
“就拿當今之西夏來說,民以畜牧為業,不事農桑,不治器物,但有所需,便得依靠互市。若我大昭國力羸弱,他們便長驅直入,掠城而去。民生如此,焉能與他長久為好?
“林夫子卻說,人心本善,夏人亦可用仁義感化,未必要用兵戈。所以孤與夫子辯了幾句。”
我微笑道:“殿下說得有理。只是孟子處於戰國亂世,一心想止息干戈,與民休息。他並不懂得止戈之道,除去仁義,亦在武懾,後人也不必苛求。還記得《漢書》的《漢元帝紀》中,宣帝說過什麼麼?”
高曜想了想道:“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我淡淡一笑道:“殿下如此深悟,陛下定然欣慰。”
高曜笑道:“聽聞朱大人入宮殿試的時候,敢出狂言批評《論語》不堪為治國準繩,父皇母后甚為賞識,所以選為女巡。孤頗為嚮往,所以效仿一二。”
我低頭一笑:“當年不知天高地厚,殿下不可當真。但凡事能多想一想,總是好的。殿下還是快回宮用膳吧。”
高曜道:“孤先去向父皇請安。告辭。”說罷恭敬一揖,帶著一個小內監往儀元殿去了。兩個內監將門開了條縫,迎高曜進去。殿內深闊而昏暗,像猛獸洞張的口,寥寥幾盞宮燈,如同黃牙利齒。雖然皇太子高顯薨逝,但前路仍然幽深艱難。
忽見小簡從殿中閃身出來,見我呆站在階下,忙迎上來道:“天氣這樣寒冷,大人怎可獨自站在外面?若凍病了,奴婢可吃罪不起。請移步月華殿,容奴婢奉茶。”
第四十一章 穴不容窶
定乾宮的西配殿叫作月華殿,東配殿叫作日華殿,被當作皇子們的學堂。於是我隨他進了月華殿北廂安坐等候。北廂是大臣等候覲見的場所,擺著桌椅書案、文房四寶。我見松紋硯中溢著淺淺的墨汁,細細的紫竹狼毫筆尖未乾,不覺好奇道:“這裡怎麼還有筆墨紙硯?倒像是剛剛用過的樣子。”
小簡笑道:“大人們在此等候,多在想御前的應對之策。若想起什麼來,一時要用紙筆記下,這都是現成的。才剛陛下賜膳司農大人,大人從御書房出來,又來北廂待了一會兒才出宮去的。朱大人請寬坐,想必一會兒鄭司刑就該來了。”
我欠身道謝,安坐飲茶。待小簡出去,綠萼終於忍不住道:“姑娘,才剛殿下為何稱姑娘為‘朱大人’?怪生分的。”
我起身到書案前,就著硯中殘墨,畫了幾筆:“這是在定乾宮,姐姐妹妹的多不好聽。還是生分一些好。”
綠萼笑道:“也是。奴婢雖然蠢笨,卻最喜歡聽姑娘和殿下討論學問。才剛殿下隨口一說,便說了那麼一篇大道理。依奴婢看,那個林夫子定然被殿下說得無言以答。”
我用極細的工筆繪了一幅美人以書抵頜、閒坐望天的圖,微微一笑道:“說倒林夫子有什麼難的?”說著壓低聲音,靠著她的肩頭道,“要陛下也說殿下說得好、說得對才好。”
綠萼笑道:“殿下是姑娘一手調教的,說話怎能不合陛下的心意?”
我輕斥道:“小聲些。我如今已經不是殿下的侍讀了,被人聽去了,難免生事。出了漱玉齋便要謹言慎行,不可得意忘形。”
綠萼慚愧:“是。奴婢謹記。”
剛剛畫完,小簡便來請我去御書房。御書房沒有焚香,熏籠中炭火不足,反倒沒有北廂中溫暖,頗有些刑律的清冷肅殺之氣。皇帝身著銀白地青絲團龍袍,頭戴烏紗冠,坐在寬闊的羅漢榻上飲茶。行過禮,皇帝命我坐在他的下首。我堅辭,只是站著。
皇帝笑道:“你來御書房也不是一遭兩遭了,何必如此拘謹?”
我垂頭道:“臣女不敢與陛下同榻而坐。”
皇帝笑道:“在漱玉齋,朕與你又不是沒有同榻坐過!鬧這些虛文做什麼?”
我忙道:“臣女那日無禮,請陛下寬宥。況且在漱玉齋中,怎同於在御書房中?”
皇帝道:“也罷。”他執起榻上黃竹筐中的一枚黑子,在小几的棋盤上比了幾下,微笑道,“聽聞你很愛看戲。胡才子的戲如何?還入得你的眼麼?”
我屈膝行了一禮:“胡才子的戲文好,陛下出的題目更好。”
皇帝落了一子,道:“可惜那一日西南疆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