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出了酒店。我遠遠地跟著她徒步越過碧色原野,重重阡陌,她輕盈的紗緞斗篷粘上了點點泥灰,似一塵不染的通明心思沾上了不為人知的俗世思念,混濁卻清香。田間勞作的人們並不抬頭望一眼,她的影子掠過水塘,牛羊依舊伸長著脖子安然飲水。
最後一小段道路我再熟悉不過,這是我每天都要走的。她輕車熟路,走到了父親的墓前,這才除下風帽,露出一頭烏髮。只見她綰著迴心髻,簪著兩支青玉釵。那女婢在她身後道:“天涼了,殿下站一會兒便好回去了。”那女子點一點頭,那婢女退了十幾步,遠遠地站在樹下。
這聲音我認得,是慧珠。
秋風微涼,周遭空靜。熙平默默站立許久,幽幽一聲嘆息,桐蔭森森。忽然一片落葉飄落在她肩頭,她側頭拂去,我這才見到她面色蒼白如玉,左眼下一線清淚,延至下頜。慧珠遠遠站在她身後,我則站在慧珠的身後。
良久,熙平拭了淚,緩緩回過頭來,乍然見我遠遠站著,甚是意外:“玉機……你不是回青州了麼?”
我緩步上前行禮:“殿下如何來了?”慧珠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行禮,熙平一揮手,示意她遠遠地走開。
熙平轉過身,不願意我看到她發紅的雙目:“孤從白雲庵回來,路經此地,來瞧一瞧故人。”
我嘆道:“寂如師太好麼?”
熙平道:“昇平皇妹很好。”
梧桐樹下日影斑斑,白菊淡若月光。我走到樹下,指著一地的清寒如雪:“這些菊花是殿下所植吧?殿下今日是來看有沒有開花麼?”
熙平扶著墓碑的手微微一顫:“你怎麼知道?”
我笑道:“殿下走入那小酒店,走入仁和屯,如入無人之境,可見是常來。這菊花自我上個月住進仁和屯時,便在這裡了。我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是誰所植。如此看來,唯有殿下了。”
熙平側頭看了一眼白菊,雖只一瞬,卻深情無限,彷彿多望一眼就會沉溺不起。她垂眸望著父親的墓碑,復又平靜如初:“孤並沒有常來,連這一次,也不過是第三次罷了。”
我屈一屈膝,微笑道:“多謝殿下。”
熙平哼了一聲,目光銳利:“你還沒有回答孤,你為何會在這裡?朱雲不是說你辭官回青州了麼?”
我平靜道:“朱雲回青州去置買田地了,待備好了,我才回去。”
熙平冷冷道:“好端端的,為何辭官?”
我不禁笑道:“既是辭官,又怎會好端端的?”
熙平一拂袖,斗篷如玉山一震:“罷了,你自有你的道理。辭官這樣的大事,自也不必知會任何人。”
我轉眸淡然,日光傾落在我的眉間,溫涼如水:“玉機要辭官,自不必知會誰。只是有一樣,玉機對弘陽郡王與柔桑縣主的心,永遠也不會變。”
熙平的眼中本已隱有怒火,聽罷不覺熄滅幾分:“如此說來,你還會回宮去?”
我搖了搖頭,依舊轉身賞花。長長一段靜默如高天澄淨:“玉機不知道,也許回不去了吧。”
熙平道:“既知回不去,又為何要辭官?”
我如實道:“只因走到了死路。”
熙平默默看了我許久,方嘆道:“罷了,你說怎樣便是怎樣。只是‘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138',孤終是無人可用了。”
無人可用?也許蘇令、文泰來與裘玉郎等人並非如父親和奚檜一般直接聽命於她,但以他們的官位與能力,效用遠大於只能佈置和掩飾暗殺的父親與我。我冷冷道:“‘志不強者智不達’'139',殿下所用的人,都是立志不移,寧死不屈之輩。若非如此,殿下與玉機如何能活到今日?弘陽郡王已是長子,離太子之位也只一步之遙。殿下今日說‘百發盡息’,不是令九泉之下的人寒心麼?”
熙平扳住墓碑的右手微微顫抖:“不錯,‘非用之難,信之難’'140'。只是孤素所依靠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孤心中……”她低下頭,不忍再說。
我寬慰道:“聖上畢竟還未立太子,殿下不必灰心。”
熙平嘆道:“罷了。你辭官已有一月,可知道弘陽郡王府的事情了麼?”
我忙道:“玉機閉門已久,不知昌平郡王、弘陽郡王和信王世子,究竟如何處置了?”
熙平笑道:“你竟然還能想起世子。”
我笑道:“信王世子的事情,殿下叮囑過玉機。雖然辭官,卻不敢忘記。”
熙平點點頭:“高思誼已經從獄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