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舉杯,微微一笑道:“好。我敬主簿。”
杜嬌稍稍用了些菜,便起身告辭。綠萼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道:“今日也巧,姑娘才出去一回,就惹出兩個人來。可見姑娘若要隱居,便一步也不能邁出門。有一句詩叫什麼來著?‘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156'。真真說的就是姑娘。”
銀杏從未讀過書,聽綠萼唸詩,不覺欣羨道:“綠萼姐姐唸的是什麼?是什麼意思?”
綠萼笑道:“我只會背,不會解。你問姑娘去。”
銀杏上來拉住我的袖子道:“姑娘也教奴婢讀書好不好?剛才姑娘和杜主簿之乎者也的說了那麼多,奴婢都聽不明白。”
我拿起青瓷執壺,慢慢斟了一杯葡萄酒,淡淡道:“我只是告訴他,‘義士之立志也,不以存亡易心’'157'。如此而已。”
臨行前,我特地去白雲庵向昇平長公主告別。所謂的告別,亦不過遠遠地坐著,聽她說一回經。她似沒有看到我一般,下了壇便回去歇息了。晨鐘暮鼓,槐蔭森森,流光飛逝,寂寂無為。然而於我和昇平,已是足夠。
回到仁和屯,忽見有兩人站在水塘子裡的竹筏上。因見朱雲在後面撐篙,我便沒有在意,以為站在前面的女子是小丫頭善喜,兩人在水塘裡撐筏子玩。誰知一轉眼,看見善喜站在簷下,嘟起雙唇滿臉不快。我這才好奇起來,向水塘子裡多看了一眼。竟是柔桑縣主。
柔桑身著鵝黃小襖和青白長裙,一身家常打扮。袖子挽得老高,露出雪白藕臂。裙角已經溼透,長裙上星星點點全是水漬。草草綰了一個墮髻,已經鬆了幾分,簪子也滑下大半。她匆匆扶正,回頭向朱雲道:“雲哥哥,能不能再快些?”
朱雲道:“再快恐縣主落水。”
我焦急喚道:“縣主快回來!”說著狠狠瞪了朱雲一眼。
柔桑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忽然身子一晃,朱雲連忙搶上架住她的胳膊。柔桑臉一紅,善喜臉一黑。朱雲很快就將竹筏撐到岸邊,兩個小丫頭忙扶柔桑上岸。
我扶過她,情急之下顧不得尊卑,責備道:“縣主怎麼這樣膽大,若落水可怎麼好?”
柔桑忙挽起我的胳膊,笑道:“有云哥哥在,我不會落水。”
我見她安然上岸,這才行了一禮,問道:“縣主怎麼來了?長公主殿下知道麼?”
柔桑笑道:“我是聽慧珠姑姑無意中說玉機姐姐還在這裡住著,就求著母親讓我來。母親本來不準,我就說,玉機姐姐這一回青州,便見不到了。母親經不住我軟磨硬泡,總算讓我出城了。”
我嘆道:“縣主坐一會兒便回城去吧。”
柔桑道:“我才來姐姐便趕我走!”
朱雲在一旁幫腔:“柔桑縣主來看二姐,是拳拳故人之情,二姐也太狠心了些。”
我忍不住揮拳,砸在他銅棍一樣結實的上臂,指節生疼。我怒道:“真是胡鬧!”
日已西斜,我和柔桑並肩坐在柳樹下,她靠著我,我靠著樹幹編柳葉環。小時候她讀書疲憊,或者想偷懶時,便靠在我肩頭假寐,偷眼看我代她臨字。她的笑意帶著偷來的片刻歡喜,如山野之風溫涼清新。她柔軟的碎髮拂著我的左臉,忽然頸後一涼,是她的玉簪滑落。我推了推她,輕輕道:“天就要黑了,縣主該回去了。”
柔桑慢吞吞地坐起身:“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姐姐家裡。這裡安靜,景緻也好。”
我扶正了她的青玉簪,笑道:“縣主怎能整日逗留在城外?長公主殿下要把我生吃了。”
柔桑嘻嘻笑道:“母親才不會呢。”忽然眼珠一轉,遲疑道,“玉機姐姐是不是在生母親的氣?”
我小心地將翠綠的草環輕輕籠住她的髮髻,再用玉簪別住,笑道:“縣主怎麼這樣說?長公主殿下待玉機恩重如山,玉機怎敢恩將仇報?”
我並沒有回答柔桑的問題,柔桑卻早已露出笑容。她抬手摸了摸柔軟的柳葉,興致勃勃地起身照水:“姐姐的手越發巧了。”我微微一笑,隨手摘了幾條準備給自己也編一個。忽聽她又問道,“姐姐在宮裡好好的,為什麼辭官?”
我頭也不抬道:“因為玉機犯了錯。”
柔桑迴轉身子,歪在我膝頭:“母親說玉機姐姐是最謹慎,最能幹的,也能犯錯麼?”
我笑道:“是人都會犯錯。”
柔桑忽閃著大眼睛,認真道:“那姐姐一定是無可奈何之下,這才犯錯。”
我將柳條一圈圈環在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