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一種“掛比法”;掛是掛名,到比期把欠糧的名字公告出來,等百姓自己來完。
同時找了欠糧的人來,這樣勸告:“錢糧是朝廷的國課,不是進我縣官的腰包。你們如果重視公事,完請錢糧,身心俱泰;我亦就可以安逸了。我的安逸不是在家裡享清福;是可以勻出工夫來替一縣做事。你們想想看,我跟你們沒有仇,何苦一到比期就要打你們。再說,一動刑,你們要私下給皂隸‘杖錢’;如果僱人代為受比,有行情的,要給兩百個制錢。這些錢都是白花了的;不但白花,還落個欠糧被打屁股的醜名聲,與其如此,何不把這些錢省下來湊正數。一次完不清,分兩次、三次都可以。”
這個分期完糧的辦法,並不是朱光第的獨創,但經他的手在曹州府推行而下,老百姓聽這位大老爺如此苦心調護,不能不識好歹,所以山東的錢糧,總是曹州府完得最快,欠得最少。
咸豐三年年初的時候,出了一件事,有個姓餘的百姓,欠下兩年錢糧,自己答應分期完納,但一而再,再而三,說了話不算數;朱光第也曾派人去查過,這姓餘的因為連年不幸,尊親相繼亡故,殯葬花費,鬧了很大的虧空;最後又遭回祿,弄成家破人亡的局面。同時也沒有什麼比較優裕的親戚,可予以援手。論境況確是很困難,只是**要公平,不責罰此人,無以對依限完納的百姓;朱光第無可奈何,下令行杖。
“大老爺!”姓餘的再一次哀懇,“無論如何再寬我十天的期限,我一定湊足了錢來交代清楚。”
“到時候不交呢?”
“我不敢欺騙青天大老爺,只求大老爺寬限,到時候一定交。我已經想到法子,卻要幾天工夫去辦。”
看他神情誠懇。朱光第準了他的請求;姓餘的也言而有信,到了限期,把兩年通欠,如數完清。換了別的縣官,有此圓滿結果,當然高興;再能抽出片刻工夫,把姓餘的傳上堂來,說幾句嘉許的溫語,就算是能體恤民艱的好官。但朱光第卻不是如此。
“你一定在作賊!”他很生氣地拍著桌子,“幾次比期,你分文沒有;我曉得你窮,也沒有親友可以幫忙。我問你,不是作賊去偷,哪裡來的錢?”
聽這一問,姓餘的神色慘淡地答道:“青天大老爺在我們曹州府做官,哪個敢竊盜?這錢絕不是偷來的!”
“那麼,莫非天上掉下來的?”姓餘的低頭不答,卻有眼淚掉落在地,這明明是有隱情!朱光第心想,不逼他一逼,不會吐實。“哼!”他冷笑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如果你的錢,來路清白,為什麼說不出口?”
姓餘的倏然變色,悲痛相激,忍不住痛哭失聲,“大老爺,我實說了吧!”他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是賣女兒的錢!”
這一下害得朱光第也是顏色大變,放緩了聲音說:“你女兒多大,賣給哪家?細細說給我聽。”
姓餘的無法從容陳述,哽咽著說了個大概,他有個十六歲的女兒,尚未許親;為了錢糧徵收不足,便要連累“大老爺”的“考成”,於“前程”有礙,因此,將女兒賣給了鄰家的兒子。賣得的錢,也不過剛剛夠完速欠,因為鄰家的境況也不好。
完速欠不是為了免於受責,而是不忍連累縣官的“考成”;朱光第心裡越發難過,也就越發不能不問個清楚。“你那女兒賣與鄰家,是作偏房,還是算正室?”
“也不是偏房,也不是正室。他家把錢都湊了給我來完糧,辦不起喜事,我也一點都沒有陪嫁。就在今夜,悄悄把我女兒從後門送了過去‘圓房’,就算成了親。”姓餘的說到這裡,大概是覺得太委屈了女兒,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傷心。
“你莫難過!”朱光第說,“等我先找了你鄰家來再說。你也帶了你女兒來,我自有道理。”於是朱光第派人找了男女兩造到縣衙門,在後堂接見:鄰家姓陳,父子兩個,問了老陳,確實是買了一個兒媳婦;他那兒子是學鎖匠的,上一年和師傅在江南做活計,發了一筆小財回來,說起來品貌不算粗蠢,也略略識得文字,只是配餘家的女兒,無論如何是女家委屈。
老餘的女兒名叫壽姑,中人之姿而氣度極好,不帶絲毫小家子氣;朱光第跟他太太商量,要把壽姑認作義女。朱夫人極其賢惠,欣然許諾,把她陪嫁的一枝玉釵和一副寶石耳環,贈予義女,作為陪嫁。朱光第又傳鼓吹把壽姑送到陳家合巹。一時傳為美談。
這件事過去不久,有一天壽姑忽然到府衙來拜見母親,朱夫人很喜歡義女的端莊和孝順,母女兩個感情很好,等到朱光第回到後堂,壽姑拜見之後,忽然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