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處嘛,第一節就在於,旗下人家眾多,從世祖章皇帝到今天,已歷貳佰餘年,京中內外,各省旗下人家,若細細牽扯進來,不下百萬之眾。這其中哪一家的祖上不曾有過從龍入關的血戰功勳?哪一家認真上溯,不是和王公貴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又有哪一家,和朝中宗室親貴,不能扯上關係?彼此相托,不但是臣弟的府中往來奔走者不斷,就是怡王、鄭王、肅王、禮王等諸多王爺的府上,這一年多來,都是門庭若市,忙個不休。”
奕說道,“事情辦得成辦不成且不說,只是花在打通門路上的銀子,就如恆河沙數,那家境富足的,總還好一點;家境窘困的,又要求人幫襯,又要想法子弄錢。不瞞皇上說,臣弟有時候看到他們那一副窮措大的樣子,也真是覺得心疼得慌。”
“嗯,這是你說的第一節,還有其他的嗎?”
“有的。第二節就是,旗下人家,大多每月拿著朝廷的一份公出銀子,有的還在朝廷中領著一份錢糧。雖然不能算多,但終究是可以勉強果腹。如今聽朝廷有意,要將他們發往龍興之地,又是害怕日後生活沒有了著落,又是擔心到了地頭,不知道面對著的,是何等處境。每每和臣弟言及於此,都是滿面苦澀,惶惶不可終日。”
不等皇帝發問,奕嘆了口氣,又說,“再有一節,旗下百姓心中大有委屈,皆以為,黑龍江、寧古塔之地,是犯官流屬發往之所,這些人自問並無過錯,卻給皇上……所以,言辭中大有怨懟委屈之感。”這番話他說得吞吞吐吐,皇帝能夠猜得出來,不會有什麼好話,也不好多問,堂上一時間沉靜了下去。
“老六,你說的這幾件事,本來也早有人和朕奏陳過,朕不瞞你,有時候想想他們的難處,也未嘗不想就此放過此事——數百年的日子都這樣過下來了,怎麼就到了咸豐朝,就不能讓這些人在京中、外省留存,一定要將他們趕回到關外龍興之地,去受那一番雨雪冰霜之苦呢?但你想過沒有,二百年以降,關內的百姓,不論滿漢,總人口翻了五六倍之多!聖祖臨朝之初,人口不過六千萬,而到了今天,超過三億!這麼多人,國家能夠用以耕種的土地有多少?每年出產的糧食有多少?在田裡耕作的百姓又有多少?在這些人中,又有多少是旗人?朕可以告訴你,連萬分之一的比例都達不到!”
一連串的話將奕問得呆住了,“這……”遲疑了片刻,他沉重的點點頭,“皇上說的是。臣弟慮不及此,實在慚愧。”
“京中大半旗人,於旁的事情,早已經忘乎所以,只有一節,仍自以為根本。就是旗人不善耕種。反倒把田間勞作之事,全數扔給漢人,老六,你雖然是皇家血胤,但當年在上房讀的時候,咱們這些兄弟之中,以你是學業為最佳,你說說,這公平嗎?”
“……如今朝廷推行新政,這些人就左支右絀,抵死不從。表面上看起來,你說的這些話,在在成理,實際上,根本不值一哂。便說這第一層吧,一心想著抗拒朝廷法度,花上無數的銀錢,用來打通關節,在朕看來,全數是咎由自取,自討苦吃!第二層,擔心到了關外,生活無著;那些為生活所逼,被迫出關的漢人又怎麼說?故土難遷的觀念,怕是漢人仍自重過旗人吧?人家能夠做到的,為什麼我旗人就做不到?再說第三,有人以為,並無過錯,卻給發遣到苦寒之地,那也不過是有心人藉機挑事。朝廷的舉措,是不分滿漢,盡數北遷,用意是在興旺關外一片廣袤土地,又怎麼能和那些犯了罪,被髮遣出去的官員並家眷相提並論呢?”
皇帝辯才無礙,侃侃而談,說到動情處,離座而起,“老六,當年你還很小,朕隨皇阿瑪他老人家出關去過一次,大大的領略了一番東北龍興之地的風土人情。那裡只有到了冬天,天氣比之關內冷一些,除此之外,可稱物華天寶,錦繡江山。關內十數行省所有的物產,不論煤、鐵、金、銀,都有所盛產;還不必提土地肥沃,地勢廣袤。……”他看奕面帶不以為然之色,不好再繼續說下去,知道不論怎麼和他形容,於關內的人來說,那裡終究是一片蠻夷煙瘴之地,不可久呆。
“……朕只是想和你說,將京內外的旗人並各省的漢人北遷,乃是我朝國策,朕斷不容許為任何人的勸諫打消了這個主意。這一層你要記住。”
“是,臣弟當以百折不回之心,推行皇上的善政。”
“有些事啊,沒有走到那一步,總還看不到任何成效,自然的,反對的聲音也會日漸高漲。”皇帝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又說道,“不過呢,朝廷於肯於北遷的民丁,也不妨給一些獎勵的措施。朕想,凡是咸豐十年年底之前,肯於北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