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繞室蹀躞,恨恨的一跺腳,“可是,在我返回之前,也曾經和我那嫂子說過,此一去盡力搭救,若說盡人事,聽天命,本是人情之常,如今我未能盡力,將來如何能夠心安?不行,我要進園子去一次,哪怕皇上震怒,也要以一片赤誠待人”
龍汝霖自知攔他不住,在後面跟了出來,“大人,此去面君,不論皇上發多大的脾氣,大人只要謹記一條:要把此事推得一乾二淨,絕對不能承認事先知情,更加不能說什麼為載垕求情的話,只以兄弟、叔侄情誼說之,皇上若是念在你精白事君的份上,或者還能夠法外施仁。那樣的話,就是上上大吉了切記切記,萬囑萬囑”
“我記下了。”
一路到了園子,軍機處已經散值回家,盡有的幾個值班的軍機章京正在用飯,冬天夜長晝短,軍機處辰正上班,到了未末就退值了,除了兩個留守值夜的軍機章京,其他的人就都回府休息去了。
軍機章京留守值夜,是以園子外面的軍機處北房直廬為辦公之處,每兩個人值兩天夜班,都成為‘班公’,一個資格老一點稱為老班公。另外一個年輕一點的,成為小班公。
一般而言,老的值第一天,小的值第二天,這是因為第二天值班結束,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就要和新一班的章京做交接手續,各種瑣碎事務很多,比較起來更加麻煩,所以會偷懶,選擇值第一班。
今天晚上值班的正是沈桂芬,而今天晚上除了照常值班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要敬‘土地’。土地是京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傳下來的一種規矩,六部九卿都有各方的土地,也有很多很有趣的傳說。
禮部和翰林院都有‘韓文公祠’,供奉的是一代文宗的韓愈;但是翰林院說韓愈是他們的土地,所以那裡的韓文公祠就是土地廟;此物有名的土地有戶部的‘蕭相國祠’,這是供奉的蕭何——戶部的書辦奉其為祖師爺。
軍機章京值宿的方略館中所供奉的土地名氣更大,就是漢初三傑中的另一位——張良,所以方略館的土地廟就叫‘留侯祠’。
留侯祠每年都有一次大祭,由方略館提調——也就是軍機章京領班米主持;而在平常的日子裡,就由留宿的軍機章京在每月的初二、十六上供;香燭之外,祭品很簡單:一杯白酒,四個白水煮過,剝了皮的雞蛋。
很讓人覺得奇怪的是,白水煮蛋每每不翼而飛,有人說是為大仙所攘奪。所謂的大仙,據說就是《聊齋志異》中所描寫的成了精的狐狸。
這本來是京中的風俗規矩,到了熱河行在,並無方略館可以供奉,也只好將就一番,就在軍機處南房的直廬中,擺上一張臨時的桌案,把香燭、白酒,雞蛋放好,就算完事。
當年有那好事而有才的軍機章京,做了兩首七律,用來譏諷紅黑章京,比之八股文更加的尖刻,卻也很是俏皮,紅章京的文字是:‘玉表金鐘到卯初,烹茶洗臉費工夫,薰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數珠;馬走如龍車如水,主人似虎僕如猴,昂然直入軍機處,笑問中堂到也無。’
還有一首是《諑黑章京》的,不但是疊韻,而且句式也完全相同,是這樣寫的:‘約略辰光到卯初,劈柴生火費工夫,老妻被面掀貂褂,醜婢牆頭取數珠;馬走如牛車似碾,主人似鼠僕如豬,驀然溜到軍機處,悄問中堂到也無?
今天正好的初二,該由沈桂芬值宿,他是鼎鼎大名的紅章京之一,在幾位軍機大臣面前都是很能說得上話的,為人架子也大,每日裡‘昂然直入軍機處’,竟似是比真正的軍機大臣更加來得器宇軒昂。
臨近新年,各省呈上來的摺子都是一些請求蠲免錢糧類的奏摺,很少有讓人頭疼的夾片類奏摺,處理起來很是輕鬆愉快。
沈桂芬先把‘隨手’攤開,開始辦公。‘隨手’是簡稱,全稱是‘隨手登基檔’,是用連史紙裝訂而成的一本極厚的冊子,總有兩寸上下,這是因為軍機處的規定,這樣的‘隨手’一季只用一冊,非得這樣厚不可。
這種冊子的作用是用來記檔,規矩是頂格大寫‘某人折’,陸建瀛就是陸建瀛,張亮基就是張亮基,只記錄名字,不記錄官職,以下摘錄事由。接下來是註明所奉的硃批,不外乎‘閱’,‘知道了’,‘該部知道’,‘交部’以及‘另有旨’等等。
這是一種值班時隨到隨辦的記錄,有點像是流水賬,然後分門別類,記入小冊子,以便日後查考,這種小冊子叫‘記載’,除了上摺子的人名、事由以外,上面還會另外加一個記號,分為‘明發’和‘廷寄’。其中明發是畫一個圈圈,廷寄是畫一個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