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說來,這滿朝大臣任誰都看不出來的弊端,竟是隻有你祈雋藻一個人看出來了?真是大才啊”
“臣不敢,只是大小臣工,敷衍塞責,營私自肥,也是有的。”
祈雋藻這樣一句不讓的和皇上頂嘴,把基福堂中眾人都聽得傻住了。周祖培在軍機處中雖是新進之資,卻以北派重鎮自居,眼看著祈雋藻的話氣得皇帝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暗叫不好祈雋藻若是倒了,自己失卻依靠,在軍機處中怕也很難立足了。
想到這裡,趕忙上前幾步,在祈雋藻和奕訢的身邊跪了下來:“皇上,祈大人語句混亂,然卻也是公忠體國之言,請皇上……”
“狗才,幾時輪到你來說話?”皇帝勃然大怒,硬邦邦的一擺手,制止了周祖培勸解的說話,繼續望著祈雋藻:“照你說來,這朝中大臣全都是營私自肥之輩,,竟是隻有你一個是為國謀嘍?”
“臣不敢。”
君臣兩個各有肺腸,便是強自臨以君威,也只是能服其人,很難服其心。想到這裡,皇帝擺擺手:“你這樣的人才,在這朝堂之上,便如同蓬生於麻中,朕也萬萬不敢再用,也免得傷了你這一番為國謀的藎忠之心。你回家去吧。日後,自有旨意與你”
祈雋藻深深地嘆息一聲,伏地叩頭:“臣,領旨謝恩。”
打發祈雋藻出去,皇帝在御座下的腳恨恨的一跺,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口中訥訥的罵了一句:“朕不用之”
基福堂之事當天下午就成了朝中人口口相傳的新聞,祈雋藻犯言直諫更加是引得清流中人交相稱頌,認為他這般匡扶君父之非,方是古大臣本色。一時間位於西城的祈府門前人流不息,竟都是私下去慰問閣老的。
祈雋藻全無半點悲慼之色,滿堂賓客之間侃侃而談:“皇上有何重譴,老夫一身承擔,只是允准英人在城中設立領事館一事,便是死也不能奉詔”
這樣的諍言自然更加惹來眾人讚佩之聲一片。都說本乎春秋責備賢者之意,認為他這樣據理力諫,就這一點上,恭王等人與他的賢愚便極分明,這幾乎已成定評。更不用提軍機處旁的那些軟骨媚迎之輩了。
到了第二天,禮部尚書孫瑞珍和軍機大臣周祖培分別上了摺子,都是針對此事而來,內容卻全然不同。
周祖培在摺子中認為他於君父之前雖有失禮,然‘所進者乃是為國之言,不能細心籌劃,只為不曾身經其事,身臨其地’,請皇上‘毋存祈雋藻巧言善辯之心,虛衷以聽,’這樣的話,則皇上便有以重責,祈雋藻九泉之下,也當有‘自解自*之處。’
而孫瑞珍所上的摺子是立足於‘禮’之一字,拋開君臣二人爭論的事實,糾結於祈雋藻君前咆哮,認為他‘以三朝老臣之尊,言辭之中不敬之語甚多,殊不堪問,可見祈雋藻其人目無君父,一至於斯,’又說他:‘即無穢跡,本亦常才,就令伴食朝堂,束身寡過,殆未能斡旋時局,宏濟艱難;……度其志氣消沮,憤懣不平,內發嘆吒之音,外為可憐之意,久居要地,竊恐非宜。’
皇帝看摺子已經很有經驗,完全可以看清楚這兩個人上的摺子中的深層內容何在。孫瑞珍是藉此事打擊周祖培,攻掉他在軍機處的冰山;而周祖培呢?也不過是想透過這樣一份摺子,給天下人留一份他敢於抗疏直諫的本色,為將來繼承祈雋藻的衣缽鋪平道路。說起來,倒是各有一番心腸啊
孫瑞珍不提細情,只追究祈雋藻大節有虧,而且在摺子中引用乾隆朝的一個大臣,是杭州人梁詩正的故事。
梁詩正物望不孚,高宗暗示他辭官,而梁詩正戀棧不去,於是高宗趁南巡經過杭州之便,命梁詩正在家侍養八十歲的老父,以為保全之計。孫瑞珍認為這個故事,正適用於他:‘例載:親年八十以上,即有次丁終養者。祈雋藻母年七十有六,……養親乃人生至樂,當此崦嵫漸迫,喜懼交縈,實亦報國日長,報親日短之際。若聽其去官終養,該員家在山西,有湖山以滌塵氛,有田園以供甘旨。’
“……如其不然,就算祈雋藻‘持祿保身,其子世長,及其交遊僕從,狂恣輕揚,非祈雋藻所能約束,必令白首偏親,目見子孫不肖之事,憂危惶懼,損其餘年,殆非雋藻所忍出也。’
這份摺子真的是很厲害,祈雋藻便是再有理,面聖之時語出不恭,也是眾人都看在眼裡的,兩朝老臣,累受國恩,在這樣的關節上出了大的紕漏,怎麼說都是一件過分的事情,這時候孫瑞珍上摺子彈劾,他也很難自處。
當下上了一封自辯折,卻非是就領事館之事認罪,而是針對自己失卻臣下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