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唇並不去看梅孝廷:“你們梅家和庚家有宿怨,二少東家還是快請出去吧,免得叫他回來看見了。難得離開福城跑趟生意,回去也給少奶奶買點什麼。都當爹的人了,要對妻兒負起責任,不要再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物混在一起。沒有好果子吃。”
呵,他都已然這般卑微求她,一點兒姿態都不要了,她也還是不肯賒予他一點點舊情。
梅孝廷最後一點顧慮便沒有了,涼涼地扯了扯嘴角:“放心,爺沒有孩子……也沒有女人。連那個幽森森的家,也都是個騙局。這世間,算計來算計去,母親算計兒子,男人算計女人,兄弟之間互相算計……我算是看透了。路是我自己選的,你愛隨我便隨,不隨我,也無須這般虛情假意。走了。”
言畢一尾扇柄把門頁勾開,那孤單清影踅出門去,這次沒有再回頭。
忽而庚武便手上提一枚瓷缽,衣炔翩翩然立在廊前,清雋面容上看不出甚麼表情。
秀荷收斂心緒,連忙迎上前去:“三郎回來呀,買的是什麼?”
“怕你不喜吃麵食,便只買了清粥。”庚武踅進門來,他的鼻息敏銳,屋中一股陌生味道可瞞不住他。但看秀荷斂下眼睫閉口不說,便也捺下不問。只搬來兩張椅凳,把粥盛出來一人一碗。
許是奔波辛苦,秀荷近日的胃口竟比從前要好上許多,一連氣喝下三碗,忽而瓷缽便見了底。夫妻二人收拾下樓,上了門外青蓬馬車,一路直往御史李大人府邸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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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坐落在崖石街老槐樹下,一座並不十分闊氣的二進宅院,顯見得皇上並不打算把李寶財下放太久,怕是過不了多時便又要招他回京。畢竟是個逗人歡喜的活絡性子,哪個皇帝都不希望身邊全是一群古板的謀臣。
庚武斂下心思,與秀荷一前一後跨進大門。
進門竟也無人相迎,進去後才發現家僕們都攏在院中看熱鬧。
看夫人唐翠娥把李寶財的耳朵扯起,咄咄叱罵道:“叫你給老孃買針,買線!從大清早說到現在,一根針線影子都沒看見!倒好,叔侄二個拿著老孃給你的銀子,躲在後院吃酒射箭!就你這副矮胖墩樣兒,不去拱豬倒好了,射的甚麼鳥箭?說,什麼時候給老孃把針線買回來!”
一邊說,一邊晃盪著手上的繡樣,啪啪啪地往李寶財臉上打。
怕被那大針眼戳著,嚇得李寶財嗷嗷哭嚎。
家僕們顯然已司空見慣,一群人捂著嘴偷笑,一個也不上去幫忙。
“笑,笑什麼笑?老孃這可是繡給太后娘娘的賀禮,一個個都睜開狗眼看看,這是仙鶴,不是鵝!”唐翠娥把繡樣攤開,殺將將衝到僕人跟前。
只那手中針線,針是納鞋底的大孔針,線是粗糙不斷的大條線,為的是粗針粗線快些把仙鶴繡完,卻拙劣的堆砌一團,確然不是鳥或鵝,更像是一隻懷孕的胖母雞。
“嗤嗤嗤……哈哈哈!好看,好看!”僕人們誇讚著,嘴捂不住,忽而捧腹大笑起來。
“撲哧”好生熱鬧的宅院,秀荷也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唐翠娥一抬頭,便看到進門臺階上站著一對新鮮登對璧人兒。俏媳婦十五六歲模樣,蘋果臉兒乖靜靜的,天生討人喜歡;那丈夫英俊清梧,二十上下風華,乃是前些日答應送酒的庚老闆。
唐翠娥四十年紀,雖生得五大三粗不生養,卻特別愛看世間美麗之物,對男人兇,對女人卻好。不由聲音緩和下來,咳咳嗓子撇撇嘴:“喲~,這是哪裡來的客人呀,進門不問好,倒先笑起老孃的繡樣了。”
這大姐細眉胖臉,雖言語刻薄,卻莫名叫人親近。秀荷不怕她,應道:“不敢笑話夫人,只是想幫夫人把繡樣理好。也省得大人再跑上一趟,回頭耳朵吹了風,冬天可得生瘡,變豬八戒了。”
“嗤嗤——”一眾家僕睨著大人紅腫的耳肉偷笑。
好生熟悉的吳儂軟語,李寶財歪著脖子,看見是那天被榔頭“順”了銀子的小媳婦,不由尷尬。對秀荷擠眉弄眼,“別亂說,別亂說”,怕她把那狼狽一幕說出來,在老婆奴才面前丟光了臉面。
秀荷便也端著不說。夫妻二人過來作禮。
唐翠娥剜了個白眼:“嘎不愣登大,出口狂言。那好,你這便過來繡給我看看,繡得好了,我欠你一人情。繡不好,咱這樑子今日可就結下了。”
一邊說,一邊把繡樣拍飛至秀荷手上。
秀荷道一句獻醜了。那繡樣不過兩個巴掌大,針粗線粗的,比自己貫日裡細密的針線活兒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