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頗感不適。
她於床榻上輾轉反側,終是難以入眠。
這十日來,他們一路奔波,日夜兼程,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她便也不會想到那些悲傷的往事。
然此刻,她終有時機好好睡一覺,腦中卻不停地閃過司空堇宥的容顏,響起他倒在血泊中、緊緊閉上雙眼的景象。
她越是強迫自己睡下,這些記憶便越是侵襲而來,到後來甚至摻雜了司桃、荊子安、司空文仕,以及文彥。
幾人的面孔在腦中迴圈回放著,令她心生鈍痛,難以忍受。
她終是翻身下了床,再無任何睡意,推門而出。
月光傾瀉而下,她一眼望去,竟瞧見了辛子闌的身影。
他原本背對著她而立,此番聽見推門聲時,便驀然轉身向她望來,眸中含著幾分驚異。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心,竟狠狠一顫。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顆心便開始隱隱作痛,心底說不出的難過。
自司空堇宥出事以來,她只顧自己的悲痛,從不曾想過旁人的感受。
而當辛子闌提出要帶她去尋長生谷時,她更是隻顧自己的欣喜,雖也察覺到了些許異樣,可終究不曾細細思索。
直到這一刻,望著他蕭索的身影,迎上他平靜如水的目光,她才恍然驚覺!
她快步走了出去,站定在辛子闌面前。
“小妤,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未睡下?”辛子闌掛上了慣有的微笑,柔聲問著。
黎夕妤眉頭一蹙,不曾理會他的問話,反而問道,“子闌,你告訴我,你與長生谷究竟有什麼關聯?”
辛子闌目光一滯,片刻後恢復如常,卻回,“只要能夠取得長生草,其他並無所謂。”
黎夕妤的雙眉擰得更緊了,心底隱隱有些不安,“你對那裡太過熟悉,你曾說過長生谷生長著無數奇珍異草。可我卻記得,你初次遠行替我尋藥時,也曾帶回無數珍稀靈藥。倘若我不曾猜錯,那時你是去了長生谷吧!而後來,你家鄉來人,妄圖將你強行帶回,自你們的談話中我曾隱約聽見了‘谷主’二字。辛子闌,你告訴我,你的家鄉便在長生谷,你出身於長生谷,對不對?”
辛子闌有些愕然,目光卻漸漸暗了下去。
瞧見他這副神色,黎夕妤的心,便也隨之沉了下去。
她想起那夜聽見的談話,那個名喚“方茹”的女子張口閉口都是“懲罰”。
她想起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想起那令她頭痛欲裂的樂聲,想起辛子闌身受重傷險些喪命……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面對未知的一切,她突生恐懼。
“小妤,你果真很聰明。”辛子闌突然輕笑出聲,“沒錯,我的家鄉,確是在長生谷。我在那裡出生,最終也需回到那裡。”
如今面對辛子闌的神情,黎夕妤已愈發地看不透徹了。
從前,這個性子大大咧咧的男子一片純淨,他的心思清澈無比,儼然不諳世事。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彷彿有了心事,目光中或多或少都透著幾分不明的情愫。
可他又總能很快地將其掩飾,無論天大的事,彷彿他一個笑容,便能煙消雲散。
正如此刻,黎夕妤已看不懂在他這笑容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旁的情愫。
她只知曉,此時她自己的心底,隱約有些慌亂。
故,她終是沒能忍住,問道,“那麼,回到長生谷後,你是否……會遭受懲罰?”
辛子闌的眼中閃過幾分驚異,而後笑意更甚了,拍了拍黎夕妤的肩頭,回道,“當初司空堇宥派人尋到我,我心中焦急萬分,不曾等到老頭子的首肯便偷偷離開了長生谷,他這才會派人出來尋我。至於懲罰,谷中有谷中的規矩,我自然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你放心,老頭子很疼我,不捨得狠心罰我的!”
黎夕妤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也明白了她口中的“老頭子”便是先前所提及的“谷主”。
可她依舊有些擔憂,不確信地問,“子闌,你說的都是真的?”
夜色下,辛子闌的眸光萬般璀璨,他眉梢微揚,滿臉的桀驁,“小妤,你不相信我了嗎?”
“我……”黎夕妤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回話。
“好了,自那次水刑後,我便曾暗自發過誓,日後絕不會再騙你!”辛子闌斂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立於面前,神情一派肅穆,“倘若今夜我騙了你,那麼日後我所診治的病人,全都患有花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