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位九五之尊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譬如他說要出使番邦就真的一走多年。
譬如他去了落雁城沒多久,又二話不說地返回永安。
又譬如,他一次又一次地和虞家餘孽接觸,絲毫不擔心皇帝何時突然翻臉,要將人株連。
桓岫曾是桓家的一塊寶玉。桓家這些年起起落落,他與妻子總共就只有這三個兒子。幼年時的桓岫遠比大郎聰明,也比任何同輩都更能沉得住氣,靜得下心。無論是臨殷還是永安,誰都認定他將會是一塊可造之材。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聰明,隆朔二年,桓岫遠超十五狀元及第的虞家長子,十三折冠,成了當年科舉的狀元郎。
都說榜下捉婿。十三歲的狀元郎,又是桓府出身,自然成了爭相追逐的物件。但這個年紀,成家立業,委實太小了一些,也不適合早早定下親事,免得中途再出什麼意外。
次年,他就撿到了那個不該見到的小孩。
作為父親,這些年來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應該便是他沒能阻止袁氏賣了那個小孩。
明知道小孩的身份特殊,可他還是沒去把人找回來,只幫著妻子一道欺瞞次子。直到桓岫自己發現了真相,第一次感覺到了家人給予的幾乎是致命的欺騙和桎梏。
他們都以為,那次爆發的爭吵,不過就是少年郎的失意。卻從未想到,後來所有的疏遠與離心,都早已在那時候埋下了伏筆。
顯而易見的,身為高門大戶的嫡子,哪怕只是個嫡次子,他也有需要承擔的責任和身份。他們甚至“好心”地為他安排好了未來的路——
先入秘書省任校書郎,接著入九寺,日後可再調入六部。
後來的事本該如同計劃的一般,當矛盾爆發的時候,身為父母,他們才恍然發覺,他似乎想要的是去鴻臚寺典客署。這和他們曾經的預想,差了太多太多。
可那個孩子的不見蹤影,徹底成就了他執意入鴻臚寺的決心。
而那之後,他走的每一步,都站在了與他們相反的位置上。
就連後來和薛家的那門親事,他都不肯和那被李代桃僵送來的婢女作罷。
桓季一度認為,他這個兒子興許是上輩子的劫難,這輩子投胎過來專門討債的。尤其在送走婢女,他們再度發生矛盾那次,更是令他覺得,這個兒子他應當放棄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想法,桓岫主動出使番邦的那幾年,桓府上下幾乎無人會去想念他。就好像,桓府這一代,只有大郎桓桁與三郎桓崢二子。
雨很大,桓季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桓岫。他離開永安城時才多大?
十七歲。
正是最年輕氣盛的時候。
一眨眼,很快就該三十而立了。
現在想想,當年的那些決定,也許根本就都是錯的。
少年心性,也許朝夕相處下來,別說生出感情,興許更多的還能是怨。到那時,又何來如今這般濃烈的情。
桓季想著想著,心底生出幾分不甘來。
他這個做老子的,還沒享受幾年小子的孝順,倒是叫小子都“孝順”了虞平初。連虞家平反的事,都成了他兒子一心要辦的事情了。
“你想清楚了,真要與康王站對立?”
“父親是康王的人嗎?”桓岫抬了抬眼皮反問。
“桓府上下,只忠君。”
“既只忠君,兒就不得不與康王站對立。左右那一位的野心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們父子如今生分地已經很少會談及朝堂上的事情,可真要談起來,就絕無父子之意可提。
“你既知他野心勃勃,又為何幾次三番要去查虞家的事?”
當年虞氏一族株連,除逃走的三個小兒外,有且只有個別的遠房旁支還留有性命。雖然誰都知道虞氏的事有問題,可無人手握證據,自然也無從平反。
加上皇帝又在氣頭上,當時的御史大夫不惜自戕也未能得皇帝一個眼神,自然就落得最後無人敢說,無人能說的地步。
桓岫一時無話。
桓季嘆氣,道:“三郎是康王的女婿,桓府若要持中,就需得割捨三郎。”
桓岫眉頭一蹙,腳步甚至頓了一頓。事實上,他一直在想,當年桓崢與饒安郡主的婚事,父親究竟是如何應答下來的。但父親既然這樣講,難道當初並未想到這一層?
桓季看出次子的不解,並未解釋,反而轉移話題道:“你將宋娘子帶回府中,可考慮過她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