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膳時,每一道菜品都有固定的位置,她一旦擺錯,他就拿書簡去打她的手;
他做課業時,總要去問她的意見,待她說的不合他意,他又將眉頭高高挑起,用一大堆經書上的句子堵得她啞口無言;
他穿衣時,她給他繫帶鉤,他漸漸發現她的習慣是系得很緊……
“你是要勒死孤麼?”他“嘶”了一聲,低頭,只看到她烏黑如雲的髮髻。
她連忙將帶鉤鬆了鬆,“奴婢錯了。”
她承認錯誤向來很快,弄得他連發怒都沒地兒。一手拂開了她,自己又忍不住整了一下衣帶,方慢慢道:“宮中馬上就有喜事了,孤計算著,年中或要去一趟長安。”
她全身一震。
那一瞬間,她臉上那種既震驚、又狂喜、既難過、又壓抑的表情,並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冷笑一聲,“原來是這樣。很想去是不是?長安是富貴帝王都,你去了那邊,恐怕就看不上孤這個寡小之君了。”
他這是唱的哪出?阿暖心中摸不透他的用意,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道:“殿下帶哪些從人去長安,並不是奴婢能過問的事情。一切全憑殿下做主,說奴婢……看不上什麼的,奴婢真是冤枉!”
顧淵往外面走去,再不看她一眼,“孤並不想去長安。”
光陰如梭,兩人便這樣在猜忌與調笑中度過了一整個春天。其實梁王還是一樣的性情惡劣,但不知為何,薄暖後來一遍遍回想與他相識的經過,總覺得這段日子竟是安謐祥和得彷彿夢境。
到得繁花落盡的時候,顧淵已學到了《尚書》,再不是阿暖所能同學的了。她屢次求懇顧淵放過她吧,她實在是聽不懂周太傅的課了;他卻反倒覺得更加好玩,非拖著她去。而今次,當她來到門口,看到顧淵已經冠帶楚楚地等候在軺車上,她忽然感到肚子一陣絞痛。
她皺著一張蒼白的臉走到車旁,車僕一抖馬轡,軺車緩緩而行。他側著頭看她臉色不好,“怎的了?”
她小聲囁嚅:“回殿下,奴婢腹痛。”
他怒笑:“讓你讀書,你就生病了?真厲害。”
她壓抑著痛楚勉強跟隨車馬前進,“回殿下,奴婢不敢……不敢生病。奴婢忍著就好。”
他哼了一聲,又端坐回去。待進了太傅府課室中,各自落了座,她卻還是那副模樣,甚至痛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難道昨天吃壞了東西?她在腦海中回憶。還是夜間著了涼?確實有可能,畢竟都夏末了……
“啪”地一下,又被人打醒了。
這次打她的不再是梁王,卻是周太傅,一臉嚴肅正氣:“女郎請解此句。”
此句?她茫然抬頭,此句是哪句?
顧淵在旁邊輕輕咳嗽一聲,低聲道:“蕩蕩懷山襄陵。”
那又是什麼東西?她覺得自己聽見的是一片混沌的外國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帶自己來讀書,《毛詩》也就罷了,現在竟學起《尚書》來!她哪裡懂那麼多,她的所有知識也就是母親傳授的那麼一點點而已——他就是故意要看她的笑話!他就是討厭她!
她心中愈想愈氣憤,然而愈氣憤肚子竟然就愈痛,她終於忍受不住,“啊呀”一聲伏在了書案上,額頭上汗如雨下。
坐在幾步遠處的顧淵被嚇了一跳,周太傅低身看了看,臉色也變了,“來人!”
平時侍奉筆硯的書童應聲而入,周太傅跺了跺腳,“不是你,去叫夫人來!”
阿暖驚愕,自書案後拼命爬將出來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勞煩夫人,奴婢……”
周太傅卻根本看也不看她,徑自往外邊走,“殿下也請回避!”
周太傅走得急切,好像十分篤定顧淵一定會跟上來與他一同離開。誰知顧淵卻淡淡地問了句:“為什麼?”
周太傅一呆,還未答話,竟見顧淵朝阿暖走了過去,將她攙扶了起來,方想大叫“殿下不可”,阿暖竟全身乏力地倒進了顧淵的懷中。
他來攙扶她了,可是她心底裡卻還記恨著他讓自己來上課出醜,笑都不肯對他笑一下便要推開他。誰知身子竟晃了一晃,被他一把攬住,他問她:“怎麼回事?”聲音裡染了幾分急切,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她痛得冷汗涔涔,根本無法回答。全身都痙攣地縮在他懷中,兩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進了肉裡。他駭然大驚,從沒見過腹痛成這樣的陣仗!到底是什麼病,如此折磨人?難道是被下了藥?誰敢給她下藥?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