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那麼自然,回家的感覺真好!
決心永不做官的陶淵明開始了自己的田園生活。實際上他在擔任彭澤縣令之前就已經參加農業勞動,此番不過重操舊業。然而陶彭澤的技術水平似乎不敢恭維,因為“種豆南山下”的結果,竟然是“草盛豆苗稀”。
好在陶淵明的躬耕不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謀心。一個有著僮僕的家庭,大約也不會指望男主人在農業生產方面的貢獻。所以他可以在自家院子裡閒庭漫步,他筆下的田園生活則雖然艱苦,卻充滿詩意: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清晨,雞鳴狗吠之中,遠處的人家若隱若現,自己的村落炊煙裊裊,這是農村最尋常不過的景象,在陶淵明的眼裡卻是那樣的清新、恬靜、怡然自得。
當然,他眼中的田野也十分迷人: 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
疇(讀如籌)就是田地。平曠的田野上吹著遠來的清風,茁壯成長的禾苗欣欣向榮,這是怎樣地讓人陶醉!
如此詩句當然是不朽的,陶淵明也因此而獲得了“田園詩人”的桂冠,甚至被視為真隱士的典型。因為他不像某些號稱隱士的人,隱居的目的是抬高身價。陶淵明可是再也不曾出山的,交往的物件也只有農夫: 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好一個“但道桑麻長”!他關心的竟只有收成。
這就連農夫都看不下去。據說某天早上,有位農民拎著一壺酒來看望陶淵明。這位好心腸的農夫誠懇地對那田園詩人說:我們這種地方不該是先生您屈就的。現在舉世都在同流合汙,先生又為什麼不可以隨波逐流呢?
陶淵明謝絕了農夫的好意。他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們還是一起喝了這杯酒吧!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後來,陶淵明把這件事寫進了詩中: 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
問子為誰與,田父有好懷。
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
詩是好詩,事可存疑,也不必較真。但,一大早聽見有人敲門,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去迎接,這種心情和心理是真實的。顯然,陶淵明渴望與人交往。他也許躲避官場躲避政治,卻並不躲避社會。
其實就連對政治,也未必毫不關心。據說,陶淵明寫詩作文標註日期,絕不使用劉宋的年號。也就是說,他並不承認劉裕的宋是合法政權,他的心目中只有晉。
那麼,他又為什麼不做晉官?
官位太小。
田園詩人真隱士,會嫌官小?
會的,因為陶家祖上極為顯赫。曾祖父陶侃,官居大將軍,位進大司馬,都督八州軍事,兼任兩州刺史(其中一州還是荊州),被時人評價為英明神武似曹操,忠誠勤勞如孔明。這是何等豪雄的風雲人物!
難怪陶淵明要稱督郵為“鄉里小人”。
也難怪他“不堪吏職”,要辭官而去。
沒錯,他彎不下那高貴的腰。
可惜到了淵明這一代,陶家已經敗落,變成了破落貴族或破落士族。但,血性、精神和性格,卻似乎是可以隔代遺傳的。因此陶淵明的內心深處,有著一般人不易覺察的高傲和高貴。只不過,這種內在力量在陶侃那裡表現為英雄氣,在淵明這裡則看起來像是平常心。
然而最不平常的,恰恰就在看似平常之中。辭去彭澤縣令職務的第二年重陽節,已無酒喝的陶淵明坐在宅邊菊花叢中,滿手把菊,寫下了這一千古名句: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也許,這就是陶淵明的真實形象。在這裡,“見”是不能錯為“望”的。望,就刻意了,也不悠然。只有不經意間看見了南山,平淡之中才蘊含著絢爛至極。
也只有如此,才是魏晉風度。
名士皇帝司馬昱 陶淵明辭去彭澤縣令時,簡文帝已去世二十多年。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死後被尊為太宗的東晉皇帝,其實比陶淵明更像隱士,也更像名士。
沒錯,他才真是“大隱隱於朝”。
簡文帝司馬昱的身世,前面已經說過。他是東晉開國皇帝司馬睿的小兒子,差點被司馬睿立為繼承人。只是由於王導等人的堅持,長子司馬紹才成為第二任皇帝。
其實晉明帝司馬紹並不簡單。某次,有人從長安來見晉元帝司馬睿,只有幾歲的他正好坐在父王腿上。晉元帝便問兒子:長安和太陽,哪個遠,哪個近?
司馬紹回答:長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