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對應的,是隋往往被遺忘。
就算記得住,也只有煬帝的“昏暴”。
昏暴是唐人對楊廣的蓋棺論定。在此之前,楊廣其實是有諡號的:明皇帝。也有廟號:隋世祖。可惜這兩個體面的稱號系由隋帝國的洛陽留守政權所給出,因此很快就被新建立的唐王朝推翻,改諡為煬。'1'
從此,他被叫做隋煬帝。
這是差得不能再差的惡評。依照《諡法》,煬的意思有三種:好內遠禮(貪戀女色不遵禮法),去禮遠眾(破壞禮制背棄公眾),逆天虐民(違背天理虐待人民)。有前兩條就是昏,有後一條則是暴。根據後世的描述、演繹和普遍看法,楊廣大約是兼而有之,既昏又暴。'2'
不知道李淵他們為什麼要如此評價楊廣。沒錯,為了證明改朝換代的合理性,新政權往往要把前朝或末世說得一團漆黑。這已經幾乎是所有短命王朝或亡國之君難以逃脫的宿命。然而,其他那些末代君主,得到的諡號大多馬馬虎虎還過得去,跟楊廣一樣聲名狼藉的只有夏桀和殷紂:賊人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簡直就是十惡不赦。'3'
更讓楊廣難堪的是,煬,原本是他送給陳朝後主陳叔寶的諡號。這對於那位聲色犬馬的昏君倒是恰如其分。不要忘記,那傢伙不但在即位之後只知道醉生夢死,便是在做俘虜時懷裡也抱著兩個漂亮女人。
把這個諡號送給陳叔寶的楊廣,也有資格作出這樣的歷史評價。因為他不但是隋王朝第二任皇帝,也是當年滅陳部隊的大元帥,親眼目睹了陳叔寶的荒淫無恥和昏庸無能。只不過,楊廣做夢都想不到,他的下場會更慘,送給陳叔寶的惡諡也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唐人甚至說,兩位煬皇帝相逢於九泉,恐怕不合適再討論《玉樹後庭花》了吧?'4'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可惜,歷史從來就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我們也只能管楊廣叫隋煬帝。問題在於,他真有那麼不堪嗎?
未必。有一位歷史學家說得好:秦始皇做過的事,隋煬帝多半也做了,卻沒有焚書坑儒;隋煬帝做過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卻沒有開鑿運河。那麼,憑什麼秦始皇和唐太宗是千古一帝,隋煬帝就只能遺臭萬年?'5'
這很不公平。
如果連累到隋的意義也被低估,就更不公平。
沒錯,隋是短暫的。短短三十八年,相對於三千七百年的中華文明史和兩千一百多年的中華帝國史,可謂彈指一揮間。然而,這個短命王朝完成的工作量,卻相當於其他朝代的數倍;它留下的物質遺產、文化遺產和政治遺產,比如大運河、科舉制和三省六部制,則直到明清兩代都讓人受用無窮。這樣的王朝,難道可以小看?'6'
更何況,正如漢帝國不過是秦政治的遺囑執行人,隋王朝也是唐文明的歷史開創者。沒有前面的秦,就不會有後面的漢;沒有前面的隋,也沒有後面的唐。事實上,唐太宗是跟在隋煬帝后面亦步亦趨的。他不但以隋為鑑,更是以隋為師,而且並不僅僅只是將其當作反面教員。'7'
隋,可謂時間短暫,內容豐富。它是短命的,也是不朽的。西晉才叫作曇花一現。真正有意義的是東晉,可惜卻只有半壁江山,不是統一的大帝國。'8'
能夠比較的,是秦。
隋與秦堪稱難兄難弟——都開創了統一的局面,也都是二世而亡,還都是前有長時間的動盪和戰亂(春秋戰國五百年,漢末魏晉南北朝四百年),後有強大興盛的世界大帝國(漢四百多年,唐接近三百年),而且後面兩個統一王朝都曾經斷裂,漢有新莽,唐有武周,可謂驚人地相似。
這恐怕不是巧合。
當然不是。事實上,正如隋唐與秦漢頗為相似,明清與宋元也極為相同,即都是前面一個漢族王朝,後面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存活的時間則大體相當:宋三百年出頭,元一百年左右,明二百七十六年,清二百六十七年。明和清的時間幾乎一樣,而且都只比唐略短一點。'9'
秦漢隋唐,宋元明清,區別顯著。
因此,如果以朱全忠滅唐為界,中華帝國的歷史便可以分為上下兩段。上半段一千一百二十八年,下半段一千零四年,兩段的時間差不多,堪稱上下兩千年。
兩千年表現為兩種趨勢。大體上說,上半段是先進行制度創新(秦和隋),然後變成世界帝國(漢和唐);下半段則是先進行制度改革(宋和明),走向糜爛之後再由少數民族政權(元和清)來輸血和救場。也就是說,上半段是上坡路,下半段是下坡路,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