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整理檔冊的空隙,也聽了不少逸聞趣事,比如戶部這位阿弦的頂頭上司王主事,雖看著厲害,卻原本是個怕老婆,每天晚上回家都要伺候老婆洗腳;又比如興化坊的路口有一個戴著牡丹花的女鬼,整天整夜站在那裡哭;還有一位很厲害的老爺將到長安……諸如此類。
阿弦聽了好些異聞,正想問問那位很厲害的老爺是誰,門口一聲咳嗽,有人道:“十八出來。”
原來正是王主事。
阿弦本老鼠見貓兒似的,但一看見他冷冷正經的臉色,驀地想到方才鬼們提起的“怕老婆”一事,情不自禁露出些笑意。
王主事喝道:“笑個什麼,是不是又在躲懶?”
阿弦忙斂起笑容:“沒有沒有!”
王主事才道:“我要出一趟外差,你隨我一起。”
兩人出戶部,阿弦才知道王主事是要去延壽坊塗家。
這塗家原本有一子名喚塗明,兩年前隨軍征討高麗,在一次戰役之中失蹤,起初軍中判的是“逃失”,這塗家因此幾乎遭受牽連。
後來還是因為太子李弘上書求修改了“逃失”連坐之法,這才免於一難。
然而數月前,因戶部要主持對有軍功人家的獎賞,延壽坊自也有兩戶人家入選,這塗家本該安靜無聲的,誰知卻因此鬧了出來。
塗家人找到戶部,竟說兒子並沒有逃失,而是在軍中戰死的,是個有功之人。
戶部的人當然不能輕信這話,畢竟起初統計戰死士兵名單上並無塗明,原先定的“逃失”,還是兵部給出的結果,哪裡是他們單方面一張嘴就能否決的。
本以為塗家的人會知難而退,誰知他們不依不饒,屢次試圖翻案。
此事鬧到許圉師都知道了,便點了王主事,讓好生處理。
王主事之前也曾去過塗家兩回,還叫過塗家的人來部裡詢問,本指望他們不要再鬧騰,然而塗家的人道:“阿明並不是個沒膽氣志氣的人,當初眾人一塊兒前去入伍,別的人都有些不情願,因怕戰場上刀槍無眼,無法全身而退,但是阿明並不怕,他覺著為國盡忠奮勇殺敵是無上光榮之事,我的兒子這樣,又怎麼會作出臨陣脫逃的行徑?”
甚是堅決。
後來王主事才明白為什麼塗家的人一反常態要為塗明犯案,原來塗父在三個月前病重,大夫診治,說已沒有幾個月的活頭了,所以塗父思來想去,一定要在臨死之前,為兒子爭一口氣,分個黑白。
王主事曾聽過許圉師贊阿弦,但他畢竟才跟阿弦認得,何況阿弦又非“科班”出身,是被許圉師一手提拔進來的,——當初因見許圉師大力讚揚,所以迫不及待把人搶了過來,不料見面兒後,見阿弦年紀尚小體格似弱,所以王主事希望變成失望,便對阿弦不以為然。
這會兒要處置塗家的事,叫上她,王主事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而已。
兩人往延壽坊而行之時,忽然間見路上一隊車駕緩緩而過,路人紛紛避讓。
這車駕有些古怪,車前有人舉幡,有人擎著黃燦燦的法器,中間是兩頭牛並排拖著一輛寬敞的車,車頂玄赤交織的篷頂,四角綴著流蘇,四根柱子花花綠綠,看著不同凡響。
車子正中,端然坐著一個身著紅衣敞開半肩的僧人,卻並非光頭,一頭烏黑捲曲的黑髮,高鼻深目,連腮鬍鬚,一看就非中原人士。
有些驚悚的是,這僧人雖盤膝而坐,右手中卻擎著一個烏黑髮亮的骷髏頭。
前前後後,車駕足有二三十人隨行,且走且還嗡嗡然不知唸的什麼經文。
路邊兒的百姓們見了,有的懼怕後退,有的卻雙手合什,虔誠地喃喃祈念。
王主事瞅了一眼:“西域來的番僧?他們進長安做什麼?”
王主事畢竟是戶部的人,對長安城的流動人口及其動向等格外注意。
他隨口說了一句,不見搭腔,便回頭看向阿弦。
卻見阿弦盯著那輛緩慢從眼前經過的番僧車駕,雙眼瞪得大大地,眼中卻似是驚懼之色。
王主事只當她從未見過番僧的行徑,故而受驚。他雖然有些看輕阿弦,但卻也是個嘴硬心軟之人,便道:“不用怕,他們雖然舉止怪異,但在長安地界,還不敢放肆作亂。”
阿弦卻彷彿沒聽見這句,仍是駭然盯著那車駕,忽然間她猛地扭開頭,舉手在眼前用力一揮,口中厲聲叫道:“走開!”
王主事嚇了一跳:“怎麼?”還以為阿弦是在說自己。
這會兒王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