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
數月的勞作已經初見規模,善堂早已不是以前那人跡罕至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狐居了。
白日裡,有孩童們朗朗地誦讀聲,以及時不時響起、猶如報時的寺鐘聲,於朗誦聲音之外,更添了幾分禪意悠然。
此刻在善堂的正中殿閣裡,兩個人對面而坐。
袁恕己手肘拄著桌子,手掌拖腮盯著對面的人。他已經看了許久,對面那人的臉竟然沒被他盯出兩道傷來,也是奇蹟。
“大人在看什麼?”英俊默默地問。
袁恕己道:“已經半年了,先生仍舊記不得自己的過往?”
英俊道:“怎麼,大人急欲想知道?”
袁恕己道:“當然。”
英俊道:“請恕我愛莫能助。”
袁恕己一笑:“不必道歉,其實我該向你道謝,若不是你,這善堂的建造不會如此之快,而且那些孩子在你的教導下學的也極好。”
因善堂修建的極好,英俊又會教,那些小乞丐孤兒們竟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們讀的都好。漸漸地甚至有臨縣的人聞名,也特意叫孩子過來聽課。因此這善堂竟名聲遠播,熱鬧非凡,連帶袁刺史的美名都也深入人心。
英俊道:“我不必道歉,大人也不用道謝,既然如此,我還有一件事想稟明大人。”
袁恕己道:“何事,你說。”
英俊道:“昔年因小股戰事不斷,又加災荒,四野之中死傷人命無數,那些無主孤魂的屍身多半流落在外,或被風吹雨埋,或葬送野狗狐狼之口。”
袁恕己道:“你的意思是……”
英俊道:“大人如今正重修了善堂,不如藉此機會,請治下百姓們撿拾亡骨,統一葬埋,再叫寺僧念幾晝夜佛經,一來於治下之地安淨,二來,也是大人的善德。”
袁恕己想起當初開建善堂之時,求助於阿弦的那個遊魂,又想起雪谷裡那些屍骸……不由道:“果然不愧是先生,想的十分周詳。”
英俊道:“這等瑣碎之事,大人願意做?”
袁恕己道:“這並非瑣碎之事,先生放心,我立即著手。”他說到這裡,不知為何,看著對面那人淡然的臉色,竟有種肅然起敬之感。
袁恕己沉默跪坐起身,向著英俊拱手深深做了個揖禮。
兩人又坐了片刻,聽到外頭更鼓響動。
又有腳步聲響起,依稀有人道:“你們快回去睡吧,我得趕回去陪著你們十八哥哥了。”
原來是高建送了安善跟小典回來。兩個孩子齊齊答應。
袁恕己聽見,便起身來至門口,果然見高建揮別兩人,快步去了。
兩個孩子手拉著手要回去休息,安善一眼看見他,便拉著小典過來見禮:“大人,您還在這裡?”
袁恕己道:“你們見過小弦子了,他可怎麼樣?”
安善道:“十八哥哥大概是為伯伯擔憂呢,精神氣兒都短了好些,方才聽高建說他又沒吃飯,大人,我好擔心他呀。”
袁恕己點點頭,小典忽然問道:“大人,伯伯當真是去治病了才離開的嗎?”
袁恕己道:“當然了。”
小典仰頭看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袁恕己覺著有異:“怎麼了,你嘆什麼?”
小典目光躲閃,囁嚅道:“沒什麼。”拉著安善,兩個人便回去安歇了。
袁恕己目送兩小離開,回到桌邊兒,自言自語道:“那個孩子為何看著古里古怪的,好似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思忖了會兒,便看著英俊道:“你特意留在這裡不肯回家,是為了什麼?就不怕小弦子一個人在家裡有個三長兩短?”
英俊道:“大人不是安排了高建在那裡守著他麼?”
袁恕己哼道:“你不必裝作沒事人一般,安善跟小典不是你攛掇著去的嗎?”
英俊道:“大人目光如炬。”
袁恕己描繪著他的眉眼,想到阿弦被附體之事他乘車趕到解圍,以及上次跟那些看不見的“東西”爭阿弦的時候,也是因為他及時來到……
那會兒袁恕己抱著阿弦,因為英俊的到來,那些原本跟他“撕扯”阿弦的力量忽然減退,等到英俊靠前之後,袁恕己才徹底地抱著阿弦站起身來,那種壓制著他、跟他抗衡的力量消失不見。
他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你、你不回去,是不是想……”又想起先前英俊說,讓“老朱頭”跟阿弦自行解決的那句話。
英俊道:“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