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恪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天剛朦朦朧朧地黑下來,紫禁城寂靜得沒有一絲聲息,像是浩瀚無垠的大海,只有天際留下魚肚那麼一點點泛白,攏著一層暖色的橙黃。屋裡頭沒點燈,估計劉全有還沒有回來,他摸著黑把門推開,卻驀地嚇了一跳。
嚴鶴臣坐在他屋子裡的椅子上,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嚴恪有幾分心虛:“哎呀乾爹怎麼上我這來了,竟燈也沒點,等奴才把燈點上。”說著,拿著火石點燃了油蠟,細碎的爆燃聲散在空氣裡,照亮了嚴鶴臣的半邊臉。
“你去哪了?”他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扳指,淡淡問。自打看見嚴鶴臣起,嚴恪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他定了定神:“和內務府的劉公公一道去了禮部,過陣子就是萬壽節了,司禮監也該準備著了。”
皇上的壽辰便是萬壽節,也是闔宮上下該慶賀一二的大日子,只是去歲太皇太后新喪,今年倒也不能煊煊赫赫地大辦一場。嚴鶴臣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抬起眼看向嚴恪:“國公府的禮我已經收了,他家二公子打算在大理寺謀個侍郎的職,你替我去瞧瞧,找個機會送進去就得了。”
嚴恪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地點頭:“乾爹放心,我定然親自辦好。”
這幾日的早朝上,皇上頻頻點了國公爺的名兒,國公爺的女兒是宮裡的槿嬪娘娘,槿嬪娘娘在後宮得寵,國公爺的仕途也走得坦蕩些,他向來是順風順水的,可這幾日偏卻覺得皇上在針對他。他的三兒子原本就是個不爭氣的,爛泥一樣扶不上牆,也不知怎了就得了青眼,抬舉去了大理寺,還沒開心幾日,如今自己卻又屢遭彈劾。
國公爺不知其意,只是覺得心裡頭委屈,今日又被皇上點了名,讓他說說該如何興修水利,水利決定收成,是以應當多加小心,國公爺多思慮了一會兒,還沒來及開口,只聽得皇上不鹹不淡:“瞧著你家老三也入了大理寺,本以為你這當爹的早就好生教導過了,可朕聽說,他這幾日把朕的大理寺搞得烏煙瘴氣,還有你的好女兒,槿嬪在宮裡目無尊卑,想來是你這父親走些旁門左道,上行下效之故。”
國公爺莫名其妙被扣了碩大一頂帽子,只覺得老淚縱橫,可也不敢在心裡頭有絲毫不滿,只能顫顫巍巍地伏地叩首:“是臣教子無方,還請皇帝責罰。”
嚴鶴臣站在皇帝身邊,看著眼前這位少年天子,和朝堂之下手舉笏板的袞袞諸公,眼神冷寂而無波無瀾。
司禮監依舊是暖融融的一派春意,立夏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劉全有把院子裡頭的野草拔了乾淨,小黃門順子經過的時候笑著和他打招呼,無意提了一嘴:“我約麼有兩三日沒瞧見嚴恪了,也不知道哪去了,劉公公瞧見了嗎?他還欠了我二兩銀子呢。”
劉全有沉默地拔著草,想了想,從衣袋裡摸了一塊碎銀子拋給他:“你先拿著吧,他讓我給你的。”
順子把銀子收進懷裡,忍不住問:“他把銀子給了你,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怕是有旁的事要做吧。”劉全有頭上的帽子遮住他的半邊臉,沒人瞧見他帽子底下的神情。看著順子走遠了,劉全有緩緩直起身來,忠厚的臉上也露出一種深不可測的表情來。
嚴恪整整三天沒有出現了,他們兩個人住在同一間廂房,這三天以來,嚴恪根本就沒有回來過,再聯想起他幾日之前的所作所為,只怕他早就料想到有今日了似的。如今的司禮監內外,依舊是春風駘蕩的模樣,可偏偏他只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怕是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似的。
太后每逢春夏交替的日子,總會有那麼幾天不稱意,太醫給開了方子,也照常吃著,免了嬪妃們的晨昏定省,也終歸是難得清閒。太后年歲不大,可宮裡頭的主子奴才,偶爾看她心情好,也都樂意叫她一聲老佛爺。
皇宮裡面養了幾個老太監,平日裡額沒什麼活計,只是備著有空給老太后說說書,這日午後,太后正眯著眼,半臥在胡床上,萬福宮裡頭的光陰都像是靜止了似的,時令瓜果擺放在紅木鑲雲石桌案上,散發出清淡的香氣來。
老太后一下復一下的用瑪瑙石鑲嵌的護甲打著拍子,熙和從外頭進來打斷了老太監的說書:“太后,嚴大人來給咱們宮裡送冰了。”
宮裡按理是在立夏之後才開始送冰的,萬福宮開了先例,額外早送些時日。太后睜了眼:“往日都是派個小黃門來,這回竟讓這位鬼見愁親自來了。”
說話的檔口,嚴鶴臣已經走了進來,太后見他的面不多,他中規中矩地行禮,身後的兩個小黃門抬著樟木的箱子進來,掀開蓋子,裡頭是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