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蛋在風雪中粉撲撲的,喘氣勻勻。
見楚鄒只是端坐著不動,便自顧自走進來,先墊腳把木筒子在他桌上一放,然後再把食盒子開啟。
小分量的四菜一湯,米飯是用玉米和小青豆一塊兒蒸的,白與黃與綠的清新搭配,蒸得軟糯噴香,叫人養眼兒。又用魚腥草根燉了新鮮的軟排,裡頭打了碎蛋花,清淡可口,對哮喘甚有助益。旁的幾樣小菜亦是道道秀色可餐,勾人食慾開啟。
楚鄒已經兩個多月沒進過這樣精緻討巧的膳食了,以為她聽懂了自己昨日一番話不走,那顆被眾叛親離、人情冷薄的心不免很得了安慰。
到底是少年,容色緩和下來,手託著袖管夾了一筷子蘑菇,展眉笑道:“我看今兒這道雞丁嫩蘑菇最出挑,這宮裡頭也就獨你一個有這樣天分,尋常的菜品兒總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我母后若是知道你還留下,她一定甚欣慰。吃了你這麼多年菜,趕明兒爺也帶你出宮去嚐嚐,廣安門外有一家酒樓魚做得甚好,之前爺帶人去過,可惜她不懂品嚐……”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忙又改口道:“今後得空,你主子便帶你出宮去開眼界,外頭有雜藝班子,舞流星、猴兒騎馬、走高索,稀罕東西可多,怕你去了就捨不得回來。”
他甚少話這樣多,尊崇者在落魄時一份卑微的慰藉也如寶石,就如同小時候掐了她的胖腿窩窩又後悔,忽然想要把全部的好都彌補給她。那俊眉鳳目染了笑,笑得是那樣的舒心與好看,小麟子看得目不轉睛,看得都不忍心。
可惜他現在才對她這樣說,可惜她業已開了竅,懂得自己是個留不住的女孩兒了。而他說的那些好玩的地方,之前也一定是每處都帶著小碧伢玩過的。她在他眼裡再好也始終是奴才。小麟子昨兒一晚上已經想好了,現在聽這些都已是風輕雲淡。
聽楚鄒興致盎然把話全部說完,這才端著身板兒道:“奴才明早天擦亮就得出宮了,陪不了太子爺。奴才出了宮,得空了自己會去玩兒。今兒來給主子送最後一次膳,感謝主子爺對奴才這些年的栽培。”說著撩袍擺跪在他的座前,雙手伏了一伏。
楚鄒本在用湯,聞言動作兀地一滯,瞬時才聽明瞭她話中之意。
從來倨慢無畏的角色,怎麼忽然就覺身前身後空寂寥,這紫禁城,是真的把他擯棄了。
但頃刻又故作輕鬆道:“哦,倒是我誤會了,以為你改了主意。出宮也好,總好過在宮裡做奴才,處處看人的臉色。那你便去後頭收拾吧。”
說著就低下頭默默地吃起東西,那銀筷往來間再沒了語言。天花殿脊下燈火黃朦,少年清展的身姿復又溢散出冷寂。
廊簷下飄雪,小麟子繞去西偏殿收拾,在沒人的拐彎處抹了兩下眼睛,然後便把裡頭侍夜的褥子和兩冊《百草集》紮成捆。又避過楚鄒的視線,用兩手吃力地擱去殿後屋簷下,這才走進來對他道:“奴才把東西收拾好了。明兒一早奴才走後,小路子會過來提去李嬤嬤那兒,不會給太子爺礙眼兒。”
楚鄒又應好。這短短一會兒他已經接受了她要走的事實,其實仔細思想留下她也是一種自私,等將來身邊進了女人也還是要叫她再傷一次。
看她眼圈暈著紅卻依舊冷靜,也不想在最後的時光裡叫她難受了,便指著桌角道:“那個麒麟你收著吧,麒麟出沒保祥瑞。出了宮別告訴人你是個太監,那宮外頭什麼人都有,看你生得女相,不定會對你做出甚麼手腳。”又問小麟子道:“這筒子頭裡裝的,可是你送給爺的禮物?”
拳頭大的小麒麟,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顯見得很用了心。小麟子走去對面,把麒麟珍重地兜進袖子裡,點頭應:“是,主子爺等奴才走後再開啟。”
是一個圓柱形的紅木筒子,帶著活蓋兒的。楚鄒卻已經開啟了,牛皮油紙裝起來一包包花茶,往下一掏,卻在那花茶中掏出來個小荷包。亮黑藍的綢緞面子,一面繡著戴花的小麒麟,一面是一顆瞪兇眼睛的黃柿子,張牙舞爪地詼諧。
楚鄒拿起來,也不顧小麟子的窘,便自顧自往腰帶上掛:“送了就送了,還藏什麼。一個太監,做點東西也像個姑娘家樣。”
他的腰帶上如今已甚簡單,除了一枚楚氏皇族的墨玉掛配,便只剩了她這個小荷包。好像也接受了她骨子裡娘裡娘氣的現實,並未對那寓意多做思想。
小麟子悄悄舒了口氣,聽了他的話就笑。她笑起來真是好看啊,整齊而潔白的小貝齒,眸瞳剪水彎彎,倘若不是那太監帽扣著她的腦袋,儼然是一個十歲的小美人兒。
楚鄒從未見過小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