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自己在前頭引了幾步,語氣裡夾帶憤懣,跟著個邪主子正經三頓也吃不上。
竟然是楚鄒養的狗,那樣不耐煩的性子。陸梨有些意外,只好躬了躬身子,硬著頭皮往裡走。
藍綠漆花的廊簷下偶有細碎小風,兩歲的楚恪早不知藏到哪兒去了。她抬腳邁上臺階,看楚鄒一個人背對而坐,便悄悄屏住呼吸。楚鄒只是旁若無人地雕刻著,十八歲的面龐那般俊美清削,肩展而脊瘦。陸梨鬆了口氣,連忙徑自走進去。
那風帶走一抹柔香,楚鄒這才不自覺地用眼角睨了睨。
殿內光線幽暗,烈日在這個沒有遮擋的西北角顯得尤其的曬。正中央是他的櫥櫃,上面擺放著許多木雕,小的拳頭大,大的也不過手掌高,卻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東端間是他的書桌,往日主子們的月牙下必垂著刺繡簾子,鏤空處也被擦得油光發亮,他這裡卻都是晦舊。桌面上堆著他的筆墨字畫,給人的感覺怎麼都是清苦與寂寥。
陸梨看到了,心裡便湧起酸楚。骨子裡帶出來的心疼,見不得他過得這樣不好了。
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轉而去西端間收拾他的衣物。
一道轉門邁進去就是他的床榻,榻前是拖鞋的青磚,對面是洗臉的架子。床後有衣帽架,他對規矩甚講究,打小在宮廷裡受著嚴苛的天子禮教,脫下的鞋襪放在最底層,衣服掛上頭,褲子掛中間。不像二皇子楚鄺,一股腦兒地堆在一塊,由著下人們去拾掇。
陸梨把衣物疊好放在盤子裡,看見床上還有一件綢褲,被子也沒疊,忍不住就想過去瞅兩眼。卻只有一個枕頭,枕邊有他的褻衣,並無任何女子的物件。悄悄往床底下看一眼,那床底下也塞不了人,更沒有女人的鞋拖,心裡不由納悶,又假意給他把被子掖了掖。
楚鄒一直注視著她的動作,她的身子骨兒很輕柔,卻並不瘦弱,該長的地方都長得恰恰好處。是健康的,臉頰白淨而姣好,專注做事情時唇瓣微微輕啟,若嬌紅欲滴。那烏亮辮梢隨著她的動作一蕩一蕩,便叫楚鄒把她與四年前的某個影子重疊。那睡醒來的十歲小太監,她把頭髮散了,清早爬起來替他疊被子,也如此刻這般嫻熟。像一個居家的小媳婦,叫他心中又柔軟又煩惱不知幾多矛盾。
見陸梨似要去整理他的枕頭,忽然想起那枕下的小衣,便出聲道:“這些不用你,待小榛子暑氣一退,自有他歸整。”
年輕的低醇嗓音,帶著皇室特有的清貴,依稀幾分熟悉與陌生。陸梨才曉得他一直在關注自己,心口驀地一悸,忙轉過身福了一福:“是,殿下。”
說話也這樣動聽,水綠的裳子在鎖骨下迎起。這年他十八,她應滿十四了,整個人都帶著嬌俏與美好。
楚鄒便有些侷促。心裡也不知道陸梨是與不是,不篤定死了的人還能復活麼,小太監又有可能變作個少女?但她的健康與美好卻揭穿他隱匿的自卑,像生過多少薄情不知彌補。
楚鄒站在殿脊下,鳳目盯著陸梨的臉:“衣裳拿了就可以走了。”他忍著胸腔裡的咳嗽,面無表情地說。
“是。”陸梨聽他這樣冷漠,曉得他認不出自己,心中雖有惆悵,卻總算放下心來。
只一抬頭,卻看到楚鄒腰帶上掛著的荷包,那藍綠線刺繡的小麒麟與黃柿子太醒目,不由意外地頓了頓。頃刻忙一躬身,手持木盤子退出來。
楚鄒眼目銳利,自然注意到她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沒說話。
黃毛胖狗兒見陸梨要走,很是不甘地追著跑。楚鄒凝著她的背影,在身後輕輕叫了一聲:“麟子。”
陸梨腳下一頓,那狗搖著尾巴過去,楚鄒便伸出手蹲下來:“銀子掉在我宮裡也不要麼?”說著一邊逗弄狗,一邊把手中一條首飾輕蕩。
光芒在陽光下刺眼,陸梨狐疑地回過頭來。
楚鄒盯著她的臉,忽而扯了扯嘴角:“它方才蹭掉了你的手鐲,待我修好了你自己來取。”
陸梨這才發現腕上的鑲玉銀鐲兒不見了。那聲“麟子”叫得太輕,她也不曉得是不是“銀子”,才要張口把它拿回來,楚鄒卻已經起身往殿內走了。
那俊瘦的背影孤獨一長條,她叫他“殿下”“殿下”,他也好像頑固沒聽見。聲音那樣靈動,在空蕩的廢宮裡迴盪,像遙遙飄來久遠的呼喊——“爺,爺,我的爺你可回來了!”楚鄒在裡頭聽見了,心中竟難得溢位點鮮活的人氣兒。
沈嬤嬤端著熬好的米粥從後頭過來,乍看見庭院中間樸玉兒一張俏生生的臉,嚇得兩手猛然一哆嗦,那瓷碗子便連帶著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