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正在病中,還是早些安歇吧。”
臨去前,他忽然頓住腳步,回身道:“在父王面前,多謝夫人了。”
見他終於步出內室,我心中鬆了口氣,起身到淨房洗漱過後,坐於鏡奩前御去束髮玉環,拿起紫玉梳來才梳了兩下,便被人接過梳子,身後一個聲音道:“我來替夫人梳頭吧。”
銅鏡中看不分明,可那聲音不是衛恆是誰?他不是走了嗎?怎地又……
我正要扭頭,卻被他單手就將我身子定住,“夫人別動,仔細扯到頭髮弄痛你。”
“將軍怎麼又回來了?”我問道。
“夫人不是說往後都會改口叫我公子嗎?怎麼又叫起將軍來了。還是叫我公子吧,好聽!”
他的聲音沙啞而醇厚,一掃先前的憤懣無奈,竟還隱隱透出一絲愉悅來。
我心中有些不安,想起身,卻又掙不過他,只得任他一下又一下地梳著我長長的髮絲。
“公子如此紆尊降貴,莫不是為了方才謝我之事而報答於我。可公子就不怕謝錯了人嗎?”我聲音有些僵硬地道。
“不怕。”我話音未落,他便斬釘截鐵地道。
“因為夫人不是那樣的人,夫人從來都只會偏心弱者。父王越是待我不公,夫人便越是會站在我這一邊。”
他的語氣裡有我從未聽到過的溫柔。
這溫柔卻讓我愈加慌亂。
茫茫人海間,知我者最是難求。可為何,這看穿我心性之人,竟會是衛恆呢?
前世的他,從不曾這樣讀懂過我的心思,他也不屑於去懂我。
前世時,那個一直小心翼翼,暗自企盼他能將目光停駐在我身上的人,是我。
那個放下矜持,時時處處都想對他好的人,也是我!
可我越是想對他好,他就越不拿正眼瞧我。
可是這一世,我卻和他易地而處。
換了他不再冷著一張臉,目光時時處處追逐著我,或明示、或隱晦地對我各種示好。
而這一次,輪到我對他視而不見。
可他反而知難不退、愈挫愈勇?
這實是不像衛恆的性子。
許是幼年喪母,又一向不得衛疇喜愛,他的性子極是心高氣傲,又冷硬疏離。
你若待他如春風送暖,不見得他會被你捂熱。
但你若待他不冷不熱,他這座冰山只會讓你更加覺得寒意逼人。
我隱約記得在前世的夢裡,偶爾有那麼一兩個片斷,因為累了,我待他便如現在一樣,淡漠疏離,敬而遠之,他瞪著我的眼神便如要吃人一般,雙手按在鎖骨上,險些便擰斷了我的脖子。
可是現下,無論我再怎麼冷待他,橫眉冷對,故意激他。
他再是被我氣得怒火中燒,也不過捏緊了拳頭,轉身走掉,最多拍拍几案,從不敢對我動一根手指。
可過不多時,又會如那看家護院的大狗般蹭到我跟前來,委婉示好。
便如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替我梳頭。
難為他一個整日舞刀弄劍,箭法精妙到可百步穿楊的將軍,此時握著這把小小的玉梳,竟有些微微的顫抖,一下又一下,從髮梢梳至髮尾,手下輕柔無比,像是生怕會弄痛了我。
卻不知,他主動替我梳頭這一溫情脈脈的舉動本身,就已讓我心中極不痛快。
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讓我心裡不自在極了。
被他如此相待,我倒是隱約有些明白了,為何前世我越是想待他好,他就越是不待見我。
若是你心悅之人,這般對你溫柔相待,你自然只會心生歡喜,如飲蜜糖。
可若是那心厭之人,亦是這般做派到你面前來獻殷勤,那便如效顰的東施一般,醜而不自知,更惹人生厭。
想明白了這一點,除了嘆息前世的自己外,推己及人,對這一世的衛恆,我竟生出了丁點兒同情之意來。
“公子,”我輕聲道,“你無須為我做這些的,我不用你這樣來——”
我正要說出報答二字,衛恆忽然低低地念了一句詩,“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跟著輕笑道:“我知道夫人每有善舉,是從不要人相報的。我這般做,也並不是為了報答夫人,不過是尊倉公遺訓,‘自家夫人更需自家愛護’,照著倉公他老人家留給我的那張方子,好生‘愛護’夫人罷了。”
不知為何,聽到後一句愛護兩個字,我忽然面上有些微微的發熱,正覺得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