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來坐會兒,可要解溺否?”
不知為何,區氏忽而覺得二兒媳婦的目光,恰似當年自己小時候躲懶不肯學規矩時,自家嬤嬤的目光一般。彷彿看透了她的心,冷笑著要看她玩個什麼花樣。區氏冷閉了閉眼,穩定心腸暗道,我才是這府中的主母,她再奸滑也不過是我兒媳婦,名都未正言都不順,還不是任由我揉搓,我怕她作甚?
既想到此,她也是早準備好要揉搓如玉的,招了招手,扈媽媽已端得大半盆各色雜豆來,遞給如玉道:“二少奶奶,咱們夫人病了,老奴往開保寺祈願,法師說數數佛豆念念佛號,只怕就能好了。夫人此刻睡覺,您便跪在她的床前,將這半盆豆子挑分了,如何?”
所以,大半盆的豆子,挑一粒念一句佛號,有紅豆綠豆,還有大麥雜糧,這一盆跪在地上挑揀完,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如玉端著盆子,跪到了蒲團上,幾隻銅盞就在區氏的床頭擺著,她這是打算自己夜不休,也要熬死如玉了。
如玉撿著那佛豆子,一口地藏王菩薩,一口觀世音菩薩,唸的極認真。不一會兒扈嬤嬤熬不住先睡著了,再不一會兒,區氏也在她喃喃而語的低沉聲音中漸漸眯糊。忽而,區氏覺得如玉似是不念了,猛得一下驚醒,強撐著眼睛再看,卻見如玉低眉順眼,仍還念著。
她放了心才要睡去,忽而又是一聲冷笑。區氏氣的怒火三丈,猛得驚醒,卻見如玉老實本份,兩隻肩膀縮窩在一處,小尼姑唸經般,猶還乖乖的念著。
“母親,快來喝藥?”這一回不是心影,而是真的了。如玉抬起頭,替區氏擦了一把額頭濡溼的汗,手裡捧著碗湯道:“喝了這藥,您就可以放心的去了。您的大兒子眼看人頭落地,張君他將來是要繼承國公府的。我一個鄉婦,往後得做國夫人了,哈哈哈哈……”
區氏忽而從夢中驚醒,倒嚇的如玉一跳。她不疑自己疑神疑鬼在做夢,果真以為如玉要喂藥毒自己,指著如玉一身又一身的出著冷汗,吼道:“叫她走,叫她快走!”
外面又撲進來個人,捧帕哭著,竟是被禁足在後面小院中的鄧姨娘。才不過一個多月,她早沒了如玉初入府時那少婦人的風情,進來便哭著跪到了地上,磕著頭道:“夫人勿要再發怒了,奴婢願意在此伺候著夫人,替夫人數佛豆,替夫人嘗湯嘗藥,但求夫人能好起來!”
區氏本就在病中,還有些怔住,醒悟過來才知自己是夢一場。張登剛從樞密院回來,猶還穿著官服,揮手示意如玉退下,一妻一妾,他是準備要自己調停了。
如玉出了院子,秋涼的夜裡遠遠還有哇鳴,她走到竹外軒門上,便見一個年青高瘦的男子,背身在那從青青翠竹畔背身站著。如玉以為是張君在等自己,快走了幾步,忽而又有些疑心,月光下看不真切,遲疑了片刻,待那人轉過身來,猶還分辯不清究竟是張誠還是張君。
直到這人蹣跚著腳步走近,從他的神態舉止上,如玉才能分辯這是張誠。
“我本來可以殺了你的。”擦肩而過時張誠忽而說道:“可我一念善心,不想造人命。於是你才能有今天這竹外軒的淡然日子過,能有墨香齋穩坐收銀。趙如玉,為了當初我那一點善心,去,把我姨娘替出來,你自己不想侍疾,把她那麼個可憐人誆進去做什麼?”
實際上今夜確實該如玉侍疾到天亮。但以區氏的暴性,如玉果真怕三更半夜她和扈媽媽在自己身上加個惡毒法子,墨香齋的銀子還沒收夠,安康還沒中進士她就得死了。
想來想去,鄧姨娘是個極好侍疾的,一則,她能搬動張登,而張登能壓服區氏,把她解脫出來。再則,鄧姨娘自己極願意侍疾,畢竟張誠尚公主在即,若區氏死了,其他三個兒子大事是定的,唯張誠,公主尚到一半,還未進門,原來的努力就白費了。
所以如玉只需叫丫丫跑到小後院裡通個氣,鄧姨娘自會想盡辦法搬動張登,主動請纓侍疾,而如玉,也就可以脫身出來了。
她道:“你不過是看上了法典,想要拿我奇貨可居而已,以為我不知道?”
張誠道:“拿你當成奇貨可居的可不止我一個人,趙蕩不也一樣?張君不過一個傻子而已,你以為他能護得住你?”
如玉白了張誠一眼,往前兩步,見他仍還跟著,忽而回頭道:“你二哥來了!”
張誠大貓裝老虎,一聽二哥二字,被揍過的皮肉都還疼著,立時就止了步。
如玉轉身進了竹外軒,心說這府中所有的亂事,也不過是一群苦瓜瓤子們自己折騰自己罷了。可她為了張君,也由不得自己不攙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