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了一下,猶豫地道:“我們……不能去瞧一瞧麼?”
“陛下吩咐了,幾位鞍馬勞頓,便請在這殿中歇息,不要讓奴婢們為難了。”宦官一板一眼沒有語調地道。
“難得來一趟長安,卻遭你們這樣戒備。”女人靜了一會兒,“明明說是小十的意思,卻不讓我們見到小十……”
“不必再同他們說了。”一個渾厚的男聲這時插話進來,“那封信是騙我們的。是我們愚蠢,白白地相信了南皮侯會幫助舊族。”
一時間,不再有人說話了。
顧拾默默地等待著,卻只聽見飛雪攪動空氣的微妙聲響。天是很冷了,他的眼睫一動,彷彿都能掉下幾片冰渣子。
那一男一女似乎是回殿中去了。過不多時,有人小跑著到這門邊來對那兩個黃門道:“有聖旨,全殿人接旨,快去!”
那兩人一驚,也連忙跑進去了。顧拾低頭將匕首握在手心裡,衣袖披下來掩住了,跟在他們身後一丈遠外進了門。
穿過後苑之後又兩進,才到了玉堂殿的前殿。一路上卻都沒有人看守,或許是都去接旨了。顧拾沒有大咧咧走進前殿,而是躲在後殿與前殿連線處的十二折屏風之後,透過髹金木板的縫隙朝殿中望去。
那裡果然是跪了滿殿的人,宦官、侍衛、宮女、廚娘,黑壓壓的一片,他都看不清楚跪在最前面的那一雙華服男女的身軀。他漫漫然地想,也不知看守安樂公邸的人如若全都聚在一起,會不會也有這麼多?
前來宣旨的是新上位的中常侍李直,身邊卻站著袁琴。
“……朕原想同安樂公敘兄弟之倫,誰知此人竟匿而不出,教朕好找。”李直也沒有讀過這種半文不白的詔文,一時有些尷尬地頓了頓,“前靖剡侯顧獻,爾是安樂公之父,子不教父之過,不知爾有何解釋?”
在他面前,那一身衣冠整飭、身軀高大的男人跪地道:“臣獻無辭可解。”
李直將聖旨一卷,慈眉善目地道:“說不得,那便只有請君侯去一趟東市了。”
“東市——這是什麼意思?”一旁的女人突然開口,詞鋒尖銳,聲音卻仍然優雅低緩,“難道要讓他去集市上面聖嗎?”
“說是面聖,卻也沒錯。”李直嘆了口氣,“陛下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看人行刑。今日將諸位都召集到這裡,也是想給諸位提個醒:只要安樂公不出現,這裡的人陛下便過一日殺一個,殺完為止。”
他朝身後招了招手,便有武人上前,押住了顧獻。顧獻低下頭看著那個女人,低聲道:“無事的,阿湳,他們不會如願的。”
女人卻不看他,只道:“安樂公雖然是我們的孩子,但我剛生下他他便被鄭逆派人抱走,他根本連父母都不識得。陛下要拿我們來逼他就範,恐怕是高估了他的教化。”
李直擰了擰眉頭,“這些話某家聽不懂,夫人如有機會,便去同陛下說吧。”
“那你們就先殺我!”女人搶上前來擋在顧獻的身前,“沒見過父母的孩子,應當更留戀母親的吧!”
“阿湳你讓開!”顧獻沉聲斷喝。
女人嘶聲道:“我們君侯到底是個正宗的顧氏,難道陛下就再也不念一點宗族恩情了嗎?!”
“聖旨既是如此,你們再如何詭辯也無用。”李直攤手道,“帶下去吧——”
女人卻忽然冷笑一聲。
她看起來是個那樣柔弱溫和的人,這一聲冷笑好像竟是用了力氣的,恨意淬了出來,閃出嶙峋的光——“與其被你們用來要挾小十,我們不如現在就死了!”說完,她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一頭撞向殿中的方柱!
“阿湳!”顧獻脫口驚呼,而女人的鮮血已在大紅的柱子上飛濺出來,染透了黃金的壁帶!
一時間變生肘腋,殿中人雖多,卻沒有一個反應過來,顧獻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抽出了身後武人的佩劍,便往自己頸上一抹!
男人的血濺上了李直的臉,後者徹底地呆住了,手足都在發麻。
“還不去稟報陛下?”忽然,身邊的人沉著聲音道。
李直愣愣地看向袁琴,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神秘謀士,朝中無人知道他的底細,卻在這種時候他都平靜得出奇。
“人是必死了,你再不去,你也得同他們一道死。”袁琴冷冷地道。
李直如夢方醒,立馬拔足便往外奔。袁琴看了一眼殿中惶惶不知所之的眾人,“你們都跪著別動,聽候發落。”
然後,他才終於低下頭,去看那一雙垂死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