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敗寇,他其實也料到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只是在這一片刀光血影之中,她就站在他身邊,呂徹仍舊想問問她,問她,如果當初在高柳城,救你的人是我,你還會這麼討厭我嗎?
阿練冷笑了一下。他便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兩個人距離最近的時候,應該就是現在吧。她將手中的短刀刺入他的心臟,他嘴邊的腥紅淋漓不斷,緊緊地抱住了她,將她帶到了殿門後。
她的眼淚洶湧,在瑩白的面頰上泛起一片水光。
他抬起手來,替她擦眼淚,擦著擦著,有些記憶慢慢就回來了。
他曾在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一個小姑娘,那時他剛到雁門,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斥候。不打仗的閒暇時間裡,偶爾路過一處院落,會聽到一陣錚錚淙淙的琴聲,是一個父親在教他的小女兒撫琴。
那男子低著頭,呂徹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瞧著氣質清雋。他懷中的小女孩卻時常仰起頭來,天真的臉上帶著笑意,澄透的眼底是萬事不知的純真。
他以為這樣的女孩應當是很乖巧的,沒想到會在一棵樹上見到她。
他不知道小姑娘是怎麼爬上去的,但是很顯然,她現在不敢自己下來了。她的表情很害怕,要哭不哭的樣子。
周圍沒有人,呂徹隨口問了她一句。
那嬌嬌軟軟的聲音道:“阿爹壞,明明答應好的結果說話不算數,還數落我。”小姑娘坐在樹杈上,蹬著細細的腿向他抱怨,“我不活啦,讓我死了算了——”
呂徹喪父未久,聽著她這樣的話只覺得矯情,當下也懶得理她,抬腳就要走。
結果小姑娘見他不管她,一著急,動作稍大,一下子弄斷了樹杈,直直地摔落下來。
呂徹聽到動靜,動作比心思更快地接住了她。
小女孩被嚇壞了,心裡又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在他懷裡嚶嚶哭著,死死攥住他胸前的衣襟,不肯下來。
“不是想死嗎,哭什麼呢?”呂徹惡意地嘲諷她。死這個字,從她這樣嬌滴滴的小女孩嘴裡說出來,多輕褻?
小姑娘不知道在樹上待了多久,應是累了,在他懷裡哭得睡著。
呂徹低下頭來,看她一眼,終還是把她抱回了她家。院門沒有鎖,呂徹隨意進了一個房間,將她放下。出門的時候看見她父親遠遠地過來,方才應該是在外面找她。
但只要稍稍留意,便會知道小姑娘爬的那棵樹離她家不過幾步路,小孩子的心思,既要擺出個離家出走的姿態,還要怕別人找不著她。
呂徹嗤笑一聲,快步離去。
匈奴再次來襲,呂徹在雁門關外苦戰數月,終於嶄露頭角。再次路過那個院落的時候,卻見柴扉緊閉,聽說那個小女孩已經跟她的父親搬到了中都。
他很快忘了那天兩人的相遇,也沒有再記起過她。
可是現在怎麼就想起來了呢,因為她流著淚殺他的樣子,跟那個時候真的很像。
呂徹的手上沾滿了血,替她拭淚的時候便將血沾到了她的面頰上,她又哭花了臉,其實不怎麼好看,卻是他萬分珍愛的模樣。
他低下頭來,在她眉心落下淺淺的一吻。
再見了,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