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那時候,慧珠每天夜裡陪著我睡,給我講海賊船上那些荒唐又好聽的故事。她說,這江華島的深處有片湖泊,岸邊滿是火一樣的曼陀羅花樹,比銀子還明亮的湖水深處埋藏著沉沒的龍女宮殿。它的牆壁是整面的水晶石,臺階是整塊的瑪瑙。黃金、珊瑚、玉髓和龍涎香,龍女爺把水族無窮的財富,還有幾千年裡所有沉船上的寶藏都堆積在那兒,就算有十個最高大的巨靈神,一個踩在一個的頭上,還是會被珍寶淹沒。”
李美萱嘴邊泛起一絲微笑,她內心從來不屑於朝鮮人的這些古老的神話信仰。但金秀英的聲音象是有種催眠的魔力,吸引著她,引誘著她聽完這個流傳千年的故事。
“神仙們坐在結冰的宮殿裡,回憶起遠古的年月裡那些還能在大地上縱馬馳騁的日子,就流下淚來。龍女的淚水是宛如晨星的珍珠,每一顆跌落地面,都在宮殿裡激響嘆息的回聲。回聲泛起小小的漣漪,從湖底傳遞到海底,一路上漣漪變成波紋,波紋變成浪濤,浪濤像山一樣站起來,又像山一樣倒下,於是天空中起了風暴,這就是白潮。海上所有的海賊都知道那個寶藏有多誘人,就像他們知道白潮有多可怕。無數人懷著野心與夢想,出發去尋找那座宮殿,可是他們一個也沒有成功。海底的森林和湖水是會吃人的,許多人僅僅是去湖邊摘採曼陀羅花,就送了命。”
這時候侍從來稟,馬匹備妥,即刻便可起程往山上神廟祭拜。金秀英微笑道:“正說那裡的故事呢,這就可以去看看了。”
通往神廟的巖壁小路只容一人,侍女隨從均是縱隊徒步而行,單隻有兩匹馴化了的嬌小善攀的小馬,供金秀英和杜俊麗乘坐。起初還聽得見海濤咆哮,到半山腰時耳邊就只剩下巨禽振翅般的風聲,迅疾的風像巴掌似地推在人身上,傳令下來的時候,一路都是喊叫著的。她們一次也沒走過這條小道,金秀英低頭鳥瞰斷崖底下,不由得目眩心驚,原本半人高的海浪只像是一圈細碎的白邊兒,犬牙交錯的石灘全看不見了,腳下海鳥唳鳴飛翔。李美萱替她穩穩牽著轡頭,吳慧珠牽著杜俊麗的馬,一行人小心謹慎,但求行路穩妥,抵達崖頂花費了一個多時辰,已是午後三刻時分。
極目四望,南面是金屑粼粼的海面,灣內的碼頭只剩一道模糊的白線。北面神廟背後,細瘦的松樹皆順著海風的方向倒伏而生,先是疏朗,到了避風的低處才直立密實起來,一垛垛陰濃油綠,堆積得嚴不透風,樹隙中稍為寬鬆的便是路了。
數百年前的那場山崩把山體劈裂為兩半,連帶著神廟也只留下半座。那不像是朝鮮人精巧繁雜的建築,有人說建造它的是一個早已消亡的遠古民族,也有人說,建造它的就是龍女自己。建築出奇地簡單高大,潔白的巨石堆砌而成,絕無嵌飾。合抱的巨石柱基上雕琢龍鱗紋,有的站立沖天,有的傾屺在地,小半已被紅色的砂土掩埋起來,像遠古巨獸的骨骸了,剩下半座神廟寂寥地站在那裡,迎著烈烈的風露出空洞而肅穆的腔子。
十二名主祭唱起了頌歌,表示甘願畏服於神明威勢的意思。調子悠長奇異,言語陌生,據說是那些從風暴中撿得一條性命的水手們流傳下來的。不管是多麼晴朗寧靜的正午天氣,只要遠處傳來這樣的縹緲歌聲,轉眼黑夜就會降臨人間,天空中風雲奔突,桅杆上亮起幽幽的冥火。那是召來風暴的龍女的歌聲。
李美萱伸手牽了金秀英,走進殘破的神廟穹頂廕庇下,杜俊麗與吳慧珠在身後兩側,侍臣隨後魚貫而入。地面上曾鋪砌著的巨石和巨磚大半破碎遺失了,露出下面斑駁的基石來;陽光零散地投射在這裡那裡,留下光斑。神廟大殿盡頭,從那些灰淡的基石裡忽然立起白得耀眼的兩人多高的巨石海浪來。
它們雕琢得那樣精緻而逼真,翻卷著、沸騰著、怒吼著,像猛獸追逐可憐的獵物一樣追逐著每一艘敢於駛入深海的船舶。
在那靜止的、荊棘花冠般的巨大漩渦中心,海洋的主人就坐在那裡。人們崇拜的龍女神像,皆是這一尊的縮小仿製品昂首而歌的絕豔女郎模樣,腰上為人,腰下為蛟,耳廓尖薄,一頭湛青鬈髮絲縷紛拂,如同在看不見的水波中飄搖。但是沒有一件仿製品能與她媲美。她高大、壯麗、神色如生,彷彿在亙古靜寂中追憶著萬里風濤的迴響。
十人高的龍女坐像面前擺放著累累的花串與果物,有些已然枯乾,有些還新鮮。在這些供物之間夾雜著小小的陶甕,疾風吹過便揚起煙塵,是海賊奉獻給龍女海神的人牲的骨灰。在龍女海神的神廟內,海的子民不起爭鬥,於是海賊與商旅竟然也就各自祭拜祈禱,相安無事了,只是那些彼此矛盾的願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