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密密地出了一層冷汗。
“做什麼呀?!”他低聲呵斥石砬子,在這個山谷裡要是摔上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除了守河人,誰知道身邊是什麼地勢?
石砬子沒有回答,伸手抓了一下張春生的胳膊,等了一下才輕聲說:“埃麗爾要唱歌啦!”張春生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埃麗爾似乎站得很近,但總是看不見,只能聽見細弱的歌聲在身邊飄起來。
遊絲一樣的歌聲在羊奶一樣的白霧穿行,似有似無。那是一種古老的奇怪的語言,似乎不屬於現在的世界。
埃麗爾放聲歌唱。她的聲音漲了起來,原來就在石砬子左前不遠的地方。她的歌聲是清亮的,忽高忽低,。每一口氣息都聽得清清楚楚,每個字都輪廓鮮明,她唱起來似乎裡面有著無窮無盡的故事,有的是歡樂的,有的是悲傷的,有的是平淡的。
石砬子覺得眼睛發酸。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見埃麗爾這樣歌唱,他都會覺得世界在面前轟然倒塌,好像春天融雪的山崖,一層一層褪去了白色以後,總是會顯出鋒利而猙獰的石壁來。然後那石壁也一層一層剝落,整個山崖都會消滅。他不知道那種悲哀從哪裡來,卻能感到那是極其久遠的。
埃麗爾的歌聲從不斷攀援的高峰上滑落,她的吐字不再清晰,氣息也開始斷續。忽然間,她收住了歌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長長出了一口氣,極細極高的聲音鑽進了白霧的深處去,那霧氣震盪著,動搖著,漸漸崩潰……
“呀!打傘了打傘了。”埃麗爾的驚呼恢復了少女的活潑,再沒有剛才的壓力。隨著她的歡笑,一滴滴的水珠落了下來,然後是磅礴的雨線,整個山谷中厚重的霧氣就這樣被埃麗爾的歌聲擊碎,變成了一面轟然落下的雨幕。這層雨幕過去,青翠的山峰就亮閃閃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一道細長的白線從山腰中噴出,在他們的面前悄然落下。那是千丈水,它落入的就是玉龍河了。
“走啦!”埃麗爾揮了揮手,紅色的衣袖好像是一面旗幟。白色的霧氣不僅吸收了熾熱的陽光,也吸收了隆隆的水聲。雨幕落下以後,耳邊盡是千丈水的轟鳴,連埃麗爾的語聲也聽不清楚。但是石砬子和張春生都知道他們要到哪裡去。山谷中蜿蜒伸來的泥濘道路在這裡戛然而止,下面他們要沿著曲曲折折極險峻的小道下到玉龍河邊去,河神正在那裡等待著埃麗爾,就好象從世界開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站在玉龍河邊往上看,天空只剩下了局促的一塊,除了那一條高高落下白茫茫的水線,視線裡都是水靈靈的綠意,染得石砬子的眼神都縹緲了起來。要是沒有埃麗爾的歌聲,玉龍河的上空就總是被濃重的白霧籠罩著,這滿山的灌木可不都是被悶著灌著,葉子裡面沉甸甸的都是溼意。只有在水河邊上一圈紅豔豔地開滿了花,讓人覺得這靜悄悄的谷底原來也很熱鬧。
埃麗爾坐在河邊的一塊大青石上,這麼遠也能聽見她口中哼著的小調。她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一路從這樣險峻的小道上飛奔下來,好像一隻紅蝴蝶一樣,讓石砬子覺得提心吊膽。那些嬌豔的花朵象是被她的歌聲催眠了似的。慵懶地舒展著枝條,攀援著青石爬到了她的身邊來。她伸手撫摸著碩大的花朵,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在水面上晃來晃去,不時用腳撩起閃亮的水花來。
張春生從肩頭卸下兩隻沉重的皮囊。嘻笑著拉了石砬子一把:“看夠了沒有?來搭一把手了。”石砬子的臉一紅,慌忙扭過頭掩飾地說:“河神還沒出來哩!”張春生說:“等出來了可不就把時間都耽擱了?”石砬子聽得呆了一呆,連忙伸手去皮囊裡面掏東西。
河神每次出來見守河人的時間是固定的,到了時候就要躲回巢裡去。要是採玉人沒有及時出水就會被河神堵住溺死在水裡,可要是出水早了又浪費了採玉的機會。所以時間最是寶貴。往日裡採玉人成群結隊的來,哪裡用得著石砬子。今日卻只有張春生一個。石砬子倒不是不知道這一層,只是玉已經掉了價錢,多采一件兩件又有什麼區別?他只是想了一想,終於沒有說出來。張春生見他欲言又止,一轉念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嘆了口氣道:“真是,都忘記了,現在採幾塊玉都沒什麼差別。”他頹廢地揮了揮手,高大的身子忽然就矮了一截。
石砬子也不答話。只是管自拾掇著囊中的器具。張春生見他手上不停,心頭熱了一熱,也不多說,繼續幹了起來。
石砬子頭一回看見玉龍河的時候很是吃驚:千丈水雖然只是細細的一條,從那麼高的山巔掛下來,衝力應該十分驚人才是,可這磅礴的瀑布在玉龍河裡卻只能衝出小小的一圈